第二日一大早,风重华与周琦馥去周太太那里请安。
请安完毕后,周琦馥被周太太留下说话,风重华就领着风明怡出了上房院。
风重华一头青丝绾成桃心髻,发辫上用银丝挽结,髻上别了根白玉珍珠簪。身上穿着蝴蝶穿花雨丝锦长衫,长衫下露出素色凤尾裙,宛如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从山庄回来后,风明怡待风重华更加恭敬,行事做派也都尽量仿着风重华。
此时见到风重华与许嬷嬷说起铺子的事情,就刻意落后几步。
“……现在碱面的价格不高,所以阿东想从王大掌柜手里进一些存在手中。只是王大掌柜说低于两万两的生意他不接,所以他就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许嬷嬷所说的王大掌柜是指王藩台家的掌柜,王家的商队垄断了草原的生意。若是许东想做北边的生意,就只能从王大掌柜手里进。因周琦馥将来就是王家的长子长媳,所以这两年许东与王大掌柜多次合作,关系也极好。
“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懂,我只是奇怪,为什么非得进这个碱?”风重华回头往风明怡那里望去。只见风明怡一身素裙难掩丽色,人若远山芙蓉,娉婷而立,长大之后必然娇艳惊人。
说起来风慎虽是为人不怎么样,却是相貌堂堂,也怪不得郑白锦这个破落候府的女儿甘愿做他平妻。
许嬷嬷将许东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阿东说他前些日子与大理寺的书办吃饭,那书办的堂兄在兵部任职。后来书办喝高了,就说现在做碱面的生意大有可为。还说愿出一千两,凑个份子……阿东说若是姑娘同意,他就联合几个商家吃下这笔生意。”
风重华忍不住停下脚步。
前世,鞑靼公主与王子今年下半年入京,入京之后没多久就愤然离去。而后鞑靼送来了国书谴责,两国战事一触即发。到了次年春夏交接之季,鞑靼入侵辽东。辽东都司的烽火传入京城,韩辰奉命领军出征。官军浴血奋战,力克鞑靼。
如她记忆无差的话,王真经此一战,简在帝心,没过多久就擢升内阁。出力最多的韩辰,却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韩辰,以换取母亲的下落?
她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向前行去。
小径两旁碧树郁葱,芳草如茵。京城三月的清晨还略有些凉意,晨风中树影簌簌,朝阳透过虬枝斑驳洒下。
藤蔓在阳光下摇曳,掀起一阵阵绿浪。
前方有道身影,长身而立。
风重华驻足。
“阿瑛表妹?”一个略有些暗哑的男声自身前传来。
风重华抬首,看到了梧桐树下的文安然。丽日烂漫下,他衣冠胜雪,背负着双手,仰起头在看着什么,听到了这边的脚步声才转首。
“这树上有座喜鹊的巢,不知从何时起,有隼将巢强占了。我在想诗经里所说,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怪不得这写诗要观之见性,赏之见情。原来闭门造车不可取,唯有亲眼得见才能做出好诗。”
文安然还正在变声期,声音听起来如砾石划过瓷器。可他的笑却极为灿烂,如同一轮刚刚升起的朝阳,瞬间将光芒洒入了人间。
风重华不禁也笑了。
这个二表哥重诗词轻经义,所以几年后他只得了二甲进士出身。中进士之后,便入翰林院任职。
他寄情于山水间,喜欢四处游历。
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二表哥,我虽不懂写诗。不过这古往今来的大家所写的诗词无一不是朗朗上口,就连村妇也能读懂的。像那些骈丽奇艳的诗句虽是能流传一时,却流传不了一世。”
风重华抬眸凝望文安然,朝阳映在她身上的雨丝锦上,幻化出奇特的光彩。好似一朵在阳光下缓缓盛开的白蔷薇,娇艳而俏丽。
文安然不禁眯起双眸,眸中漾起温柔:“表妹说得极是,安然受教了。”他笑得斯文而温润,而后拱手施礼。
风重华向旁侧了侧身,将小径让了出来。
文安然点了点头,拱手离去。走了几步他又转身:“对了,听说表妹喜欢手谈?”
“喜欢,”风重华笑得灿如烟华,“我与琦馥都喜欢手谈呢,就是俩人棋艺不行,胡乱下着玩罢了。”
“哦。”文安然挑了挑眉,转身走了。
风重华瞧了他的背影一眼,就继续向前走。
倒是文安然不由为何又停下了脚步,春风抚在他俊俏的脸上,即温暖又缱绻。年华如水,暖阳微醺。小径两侧垂柳浓绿,柔枝款摆,身后有少女浅浅轻笑。
文安然的嘴,缓缓向上勾起。
回到外院,他送了风重华一套沉香木围棋。围棋上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棋子是用上等白玉和墨玉刻成。拈在手中,温润光滑。
周琦馥也得了礼物,是一套小巧精致的机关锁。
说是谢她们上次绣荷包的谢礼。
风重华十分喜欢,当即摆了残局,一边下棋一边看着小丫鬟们挑花样子替文谦绣荷包。
荷包可是经常赏人的东西,姑娘家的绣品不可能传到外面,所以两位姑娘送给文谦和两位表哥的荷包一向是由丫鬟们绣的,只有文谦天天用着的食袋才是风重华与周琦馥亲手所绣。
到下午,许东谈成了与王大掌柜的碱面生意,送来几筐德庆蜜柑。
风重华先给舅舅送去了一筐,而后又给衍圣公府送了一筐,剩下的又给王澜、谢玉淑、李沛白各送了半筐。
然后就只剩下了一筐。
风重华想了想,令许嬷嬷往外院送了半筐。
“前些日子二表哥送了我一套围棋,我很喜欢,正愁没东西还呢。”剩下的半筐,给周琦馥分了一半。
周琦馥高兴得不得了,直嚷嚷着没东西还给风重华,不如把剩下的全给她,反正债多了不愁。
她母亲鲁氏昨日来了信,说要在通州再呆些日子,让她在文府听姑姑和姑父的话。
母亲不来,就少了个人管她,周琦馥自然高兴。
这些日子为着她的亲事,周太太没少管她,不是逼着让她绣嫁衣,就是让她学中馈,整日忙碌无比。
眼看着风重华每日悠哉悠哉的,心中嫉妒无比。
“好无聊啊。”周琦馥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秤上,以手支颐,面上全是忧愁。
风重华伸手在棋秤上落下一子,微微而笑:“哪里无聊了?你整日忙碌,居然还有心思无聊。”
周琦馥啐了她一口:“我是在替你说,好无聊……”
风重华瞬间明白过来,哑然失笑。
外间,有人掀起了软烟罗做成的松绿门帘。
良玉走了进来,冲着风重华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风重华的心不禁突突地跳起来,松手撒开棋子:“行了,我知道你也没心情下棋,我这里新得了几本游记,要不你拿回去看吧?”
许东经常会为她收罗一些奇谈怪论的新奇话本,还有一些名人游记。
周太太一开始知道她看话本,还责怪了她一番,后来知道她看的都是这些,就再也不管了。只是每次许东来送东西,周太太都必须让人检查一番才放行。
“真的?是谁写的?”周琦馥双眼一亮,几乎要跳了起来。
“好像是一个铁胆书生所写,写的是南海见闻。我看了几页,写得很是怪诞,挺有意思。”风重华这边说着话,那边悯月已经将游记取来。
周琦馥一把抢过,随手翻了两下,将眼弯成了月牙:“谢了啊。”说了这话,如脱兔般跳下了榻,唬得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吓了一大跳。
风重华摇头。
良玉轻声道:“世子爷说他对许大掌柜经营的碱面极感兴趣,不知能否见许大掌柜一面。”
见许东?
这当然可以。
风重华转首吩咐许嬷嬷。
许嬷嬷点头:“好,我明日给阿东送信。”
风重华又想起了弄影,轻声道:“听说卫阳这些日子闲着,我想让卫阳跟着许东,嬷嬷意下如何?”弄影姓卫,父母只生得她和卫阳姐弟俩。
自从弄影出了事后,周太太就将弄影的父母拨到风重华手下。
风重华觉得有些对不住卫家父母,再加上弄影父母思念女儿成疾,就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安心养病。
前几日卫阳来报,说是父母身体好转,他准备回府。
可风重华是跟着舅舅生活的,外面又不需要人手,如何安置卫阳就成了个问题。
“这是个好事啊,我现在就去通知卫阳。”许嬷嬷知道风重华此话的意思,是准备培养卫阳做掌柜的。说了这话,她又叹息,“也不知弄影人在哪里,有没有受苦。”
听了许嬷嬷的话,风重华也叹息。她又何尝不想文氏?可是再想又如何?
韩辰不松口,文氏就回不到她身边。
“说吧,世子还有什么话要你转达?”眼看许嬷嬷也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与良玉,风重华开口发问。
“姑娘明鉴,”良玉笑盈盈地福了福,“世子爷说大娘子一切安好,让姑娘不必挂念。”
风重华讶然。
这是韩辰第一次明确转诉文氏的近况。
她有点坐不住了,急迫的站了起来:“我……我何时能见她?她身体好吗?这两年多有没有受苦?弄影好吗?她有没有受伤?”
一连串的话自她口中涌出,令见惯了她镇定自若的良玉刹那失神。
姑娘的眼睛真好看,如同暗夜里璀璨的星辰。不仅明净润泽,还澈底澄清。
怪不得世子爷待姑娘另眼相看!
良玉定了定神,与风重华说起了文氏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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