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武定候长子袁承泽就拉着方思义一起喝酒,想要支取一些海船的收益。
人人都知道武定候长子不受宠,快成年了不仅没有获得世子的封号,而且还被继母陈氏百般刁难。
经济上捉襟见肘,地位更是全无。
后来,韩辰看不过去,给他拿了一万两银子投到海船上,这些年他靠着海船的收益,日子很是宽裕。
所以方思义一听到他要支取海船的收益,就一口答应:“一万两够不够?”
汉王府拥有八艘宝船,两艘常年跑高丽,两艘长年东瀛,其余四艘常来往与三佛齐、大食、层拔之间。跑东瀛与高丽航线的海船一个只需七天便可到达,一个只需两天。运往东瀛和高丽的货物主要有锦、绫、香料、药材、瓷器、竹木、书籍、文具、铜钱等。再从东瀛和高丽购回木材、黄金、硫磺、水银、砂金及工艺品宝刀、折扇、屏风、人参等。
收益非常可观。
再加上周王与长公主的宝船,兄妹三人的日子过得很是宽裕,令许多王公大臣眼馋不已。
不过,也仅仅是眼馋而已。
他们可不想落得定国公那样的下场。
当年定国公接手周王的兵权之后也想染指海船的生意,自己派了宝般出海。结果海盗别人的船不抢,单抢定国公的船,一下子赔进去五六条船。定国公大怒,下令抗击海盗。可是海盗异常狡猾,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而且放出话来,海盗与定国公有仇,专抢他家的船。
更令定国公气愤的则是,水师的大船看到海盗远远放几炮,就收桅复命了。只要是做水师的,几个将领手里没船?只要是有船,个个都在私下跑海运。定国公三天两次出海剿匪,这哪里是在剿匪,这是在巢他们的钱袋子。
这时,定国公才明白,这哪里是海盗,明明是周王留下的人故意与他做对的。
他接收水师,本来下面的将领就不服他。再加上他连‘海盗也剿灭不了’,就更加不将定国公看在眼中。定国公在初接收水师那几年,如履薄冰。直到后来,他安插了几个亲信,日子才算好过起来。
真正好转是因为倭寇犯边。
当时海盗先接到消息,海盗派人通知水师后,就在海上拦截了倭寇的船支。定国公明明接到消息,却任凭海盗在海上与倭寇血拼,不许派出一艘战船。
等到海盗与倭寇打得两败俱伤之后,他才姗姗来迟。
这一役,定国公杀海盗数千人,杀死倭寇数百人。
一下子功震朝野……
海盗在此战中损伤惨重,再也形不成气候。
就在这时,汉王联合周王与长公主投放了二十几艘宝船。
这二十几宝艘兵精将足,装备又精良。凡是遇到敢拦截的,不管是谁,先是一炮轰过去,摆足了豪门恶仆的嘴脸。将定国公的船打烂了之后,直接扬长而去,理都不理来盘查的地方官员。
却对于跟在他们身后,想蹭个平安路线的海商们大开方便之门。
时间久了,就是瞎子也看出来了这里面的门道。
过个两三年,海盗们得到大量的补给恢复了元气,开始骚扰抢劫定国公的商船。
定国公被海盗骚扰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停了海船。
福建总兵状告定国公就是要弹劾定国公剿灭海盗不利。
这些年,宝船的生意极好,资金回拢极快,拨给袁承泽一万两银子,是很轻松的事情。
哪里想到袁承泽却是连连摇头,面带赧然:“能不能拨给我十万两?一万两……怕是不怎么够用……”
方思义面上一滞。
一万两都不够,这袁承泽想做什么事情?居然要用到十万两?
如果是一两万银子,他可以替汉王世子做主支取,可是十万两,就不是他能力范围之内了。
海船虽是获利,可是上下需要打点的人也较多。总不能让别人看着汉王和周王赚钱,他们连点汤都捞不着吧。所以每次海船回广州或是泉州,总是要分出一部分利润的。
难道是武定候府那边出了事故,袁承泽想要分府单过了?
方思义脑子飞快转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道:“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急事不成?而且这么大一笔银子的支出,我总得报个名目给大管家,要不然这帐面如何走?”方思义所说的大管家并不是指王府长史,而是指负责庶务的总管。
袁承泽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极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们家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昨天继母找到了我,说雪曼就要议亲了,问我有没有什么表示。我跟着阿辰一起做生意,府里全都知道……继母既然这样说了,我总不好说没挣钱一两银子也不出……所以我就想,不如我干脆拿出十万两来……”袁承泽看了一眼方思,赧然无比,“这些年,他们给我的气我也受够了。我想借着这次雪曼的亲事狠狠地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离了武定候府一样会过得好好的。”
方思义心中骇然,却不动声色地道:“你纵是想出气,也不能拿出全部身家啊?这十万两可是你这些年所积攒所有的身家,你若是拿出去,以后你就和海船没有丝毫的关系了。”
袁承泽听了这话,就将头垂得低低的,“可是,我眼看她用那种奚落的眼光瞧着我,我就觉得心头无名火起……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总要叫他们瞧瞧我的厉害之处……”
方思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做出淡然的微笑:“一万两与十万两,其实说起来也就是几张银票。世子爷虽是一时半会拿不出,可是缓个两三日也是能凑够的。只是承哥儿你要知道,你拿了这十万两银子。世子爷心里会怎么样?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就抛舍了吗?”
眼看着袁承泽不说话,方思义又道:“我看这样吧,这件事情我也做不得主,需要禀告世子爷。我将禀告之事拖到明日,若是你依旧还想取,派个人过来,我就明白了。”
袁承泽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那我再想一夜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一副无心再喝酒的模样,叹着气离开了酒楼。
等到出了酒楼后,又是生龙活虎起来。
方思义更是无心呆在这里,出了酒楼就往汉王府赶。回到汉王府,抓了个小厮寻问,得知韩辰正在书房里。便三步并作两步,急勿勿推开了书房的门唤了声世子爷,就把书房里服侍的人全赶了出去,只留下八斤和赵义恭。
韩辰听了他的话,不由皱眉。
“承哥儿这是不方便与我直说,拐弯抹角地提示你呢。”
武定候府既然开始替袁雪曼准备嫁妆,那就表明袁皇后已经与永安帝提了袁雪曼的婚事,永安帝此时还在犹豫之中。
方思义思索片刻道:“多少权臣干吏不是败于朝堂争斗,而是毁于后宅妇人之手,所以古语有云,娶妻当贤。”言下之意是在说袁雪曼不宜娶。
袁雪曼幼承袁皇后庭训,将她娶回家,她必定不会以夫家为天,而是会想尽办法利用夫家的力量去帮娘家,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袁皇后心中,只有大皇子。想必袁雪曼今后所做的,必定是帮大皇子登基。
汉王贵为亲王,根本用不着卷入这样的夺嫡争斗中。
不论将来谁做了皇帝,汉王永远是汉王。
听了方思义的话,韩辰脸色阴沉起来。方思义所顾虑的,何曾不是他所怕的?
“我会去找父亲,与他细说此事。”
见到韩辰知道厉害关系,方思义轻轻吁了口气。
听完儿子的话,汉王与王妃半天没有言语。
“这两日我入宫,没听到半句只言片语,看起来,这是想将我们蒙在鼓里,搞个出奇不意啊。”汉王妃有些愤然。
汉王却知道,这事并不是妻子的错,连忙安慰她:“既然他们想蒙着我们,自然不会让你看出端倪。我猜想着,他们不仅不会让我们知道,反而会趁机调辰儿远行,以定我们的心,然后再宣布赐婚。到那时,辰儿远在外地无法及时赶回,我们又不能违抗圣旨,只得咬着牙认了。”
以韩辰的脾气,要是真知道赐婚之事,还真有可能会闹上一闹。他是永安帝的侄子,偶尔撒个泼倒也没什么,汉王到时大可以用小孩子脾气来搪塞。可若是事先将韩辰调走,等他知道后圣旨都放凉了。
到那时,纵是不想认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等到儿子走后,汉王心事重重地去了演武厅。
演武厅早已废弃多年,厅中再无了士卒们操练的喊杀声。剩下的,不过是一些锈迹斑斑的盔甲和兵器。
汉王坐在兵器架下,抚着长枪上的红缨,面色怅然。
韩辰的婚事,是他心头之痛。
原本按照他与福康长公主的协定,韩辰是要娶福康的女儿……可是谁能想到世事变幻……前朝废帝囚禁了他们的父亲……等到他们兄弟三人攻入京城,看到的只是父亲和母亲已亡多时的尸身……
大哥坐了皇位……福康这个前朝的贵妃自然而然的也变成了长公主……
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却是小儿女之间的亲事。
可是……
儿子还能娶福康的女儿吗?
远处,有人柱着拐杖,‘笃笃’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坐下。
汉王转过头,看着莫鸿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轻轻地笑了:“你个老家伙,腿都残了还不老实?”
“汉王不是一样?都当上汉王了,还留恋这兵器架?”莫鸿嘿嘿一笑,举起了一杆烂银长枪,长枪在他手中轻轻一抖,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
“好枪法!”汉王不禁喝彩。
听到汉王的赞扬,莫鸿不禁生出了一股豪气,扔掉手中的拐杖,单凭着一只腿站立,舞起了军中的枪法。
汉王连声喝彩,脑中突然浮起在辽东与众位将士浴血奋战之事。
广宁一战,西路军杀敌数万,获辎重不可计。从此之后汉王往无不捷,威震鞑靼,威名可止小儿夜啼。
他们韩家自高祖起就精忠报国,子弟们皆战死于沙场。到了梁国公这一代,三个儿子皆是精才绝艳之辈,大儿子驻守云南,二儿子驻守辽东,三儿子驻守福建。
梁国公自觉一门忠烈,青天可表,甚至将唯一的女儿送入宫中为贵妃。
可最终换来了什么?
身为武勋,最忌功高盖主。
可是偏偏的,韩家儿子个个出色,若是梁国公去了,将来韩家还有三个儿子可以继承荣光。
如此威名显赫再加上后继有人,前朝废帝怎么不害怕?怎么不忌惮?
想到这里,汉王微微敛了双眼。
从梁国公之子成为汉王,他所面临的依旧和原来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为了生存——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只是,上次的屠刀是前朝废帝挥来。
这次,却是亲哥哥……
再抬起头,莫鸿将一杆长枪舞得水泼不进,宛若矫龙。
汉王再次大声喝彩,抽出一杆长枪,对着莫鸿的枪影刺去。
一时间,演武厅里响起了久违的兵器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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