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这是韩辰第一次邀约袁雪曼。袁雪曼虽是吃惊,还是依约去了周王府。
韩辰与淳安郡主情同兄妹,借她的地方见一见袁雪曼自然不在话下。
韩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袁雪曼,见她今日穿一件大红色的掐牙背心,头上簪着一根赤金步摇。两条长眉若远山峦黛,丰容靓饰,骨子里露出一股英武飒爽之气。
不由暗暗赞叹。
“叫找我,有什么事?”袁雪曼偷眼看了看他,见到他正在打量自己,不由赧然。
她知道姑母打算把自己许配给韩辰,而且这桩婚事也差不多得到了永安帝的许可。只要永安帝旨意一下,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到汉王府,成为韩辰的妻子。
一想到这件事情,她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韩辰却觉得有些尴尬,不知从何才好。
他清了清喉咙,轻声道:“你送我的墨兰,全都死了……”
见他提起墨兰,袁雪曼嫣然一笑,“不过是几盆兰花罢了,死了有何可惜?你若是喜欢,我再送你几盆就是?”
韩辰根本不喜欢养花,不仅不喜欢养花更不喜欢活物,要不然也不会把袁雪曼送他的波斯猫又转送给风重华了。这会听到袁雪曼又要送他花,连忙阻止,“其实,我并不喜欢养花。”
袁雪曼的眉头挑了挑,心头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韩辰叹了口气,说起了辽东的局势,“自前岁起,鞑靼犯边日频……边城重镇频繁抗击鞑靼,以至于财匮力绌,民不聊生……我身为韩家子弟又是东路军的统帅,自有卫国戎边之责……”言下之意是在告诉袁雪曼,他拥有东路军,是一个令帝王忌惮的王室子弟。
袁雪曼心中一震,目光情不自禁地往韩辰脸上瞅去。
只见韩辰面容严肃,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股难言的疏离和凛冽。
她的心刹时慌如擂鼓。
沉默了半晌,才意有所指地回答:“我知道。”
韩辰倒了杯茶,亲手递到袁雪曼手中。轻声地叹息,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袁雪曼默然接过,垂头不语。
心头却如火燃烧。
如果这会她还不知道韩辰请她来是什么意思,那么她就太笨了。
韩辰不想娶她!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她的婚事她又能做什么主?还不是任由长辈们摆布?
韩辰不想娶了,可以找她。她不想嫁时,又去找谁?难道韩辰还真以为她在袁皇后面前有天大的面子吗?
她攥着拳头,身体内的血液如同被炭火灼烧着,咕咚咕咚冒着愤怒的气泡。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韩辰,目光愤怒无比。
韩辰坦然回望,眸光清澈。
袁雪曼心头一酸,木然地垂下头,喝着杯中的茶。
沉默中,她听到韩辰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地说了声抱歉,而后道:“我觉得这件事情是需要先和你说一声,免得你……”
“免得我心中难过是不是?”袁雪曼蓦地站起,用力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我会像别人一样哭倒在你脚下哀求你不要离开是吗?就好像你府里那些被收养的女儿一样不舍得离开你是吗?韩辰,我敬重你,可是你却这样伤我的心!如果你不想娶我,几年前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在别人都以为你铁定要娶我的情况下才说出口?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以至于你这要这样害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以至于最后嘶哑了起来。眼中有血丝充盈,表情愤然。
心头隐隐作痛,眼泪刹涌满了眼眶。
她用力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防止眼泪落下来。
韩辰忍不住转过头去,有些话他不忍当着袁雪曼的面说出来。他不能告诉袁雪曼,这是两宫在博弈,这也是永安帝与汉王的较量。不论他愿意不愿意娶袁雪曼,他们最终的结果都是这样。
他没办法说出口。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他望着袁雪曼,目带歉意。
“对不起?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袁雪曼连连摇头,满脸哀伤地看着这个爱了十几年的男人。
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给汉王世子,这是袁皇后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的。
所以,她努力地去爱韩辰,努力地去适应韩辰。
韩辰喜欢排兵布阵,她就学看兵书。韩辰喜欢红色,她的衣柜里除了红色再没其他颜色。
不论韩辰喜欢什么,她总是努力学习,想要跟上他的脚步。
可是等了这么久。
他却告诉自己,他不能娶——
这是何其大的笑话啊!
“都是我的错!”韩辰微微垂首。
确实是他的错!如果在几年前他能像现在这样直面说出自己并不喜欢袁雪曼,也许不会给面前的人赞成这么大的伤害。
可他不能!
那时汉王自身难保,哪怕把西路军交出去了,永安帝依旧有除他之意。
永安帝是怎么对周王的,汉王历历在目,他不想家人落得和周王妃与小世子同样的结局。
所以面对袁皇后与袁雪曼,他命令韩辰虚以委蛇——
用儿女私情迷惑两宫,从而保全汉王府。
只要汉王府有娶袁雪曼之意,袁皇后就会在永安帝想下手时挡一挡!
现在皇子们长大了,学会夺权了,他们渐渐吸引了永安帝的注意力。
汉王府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十几年的蛰伏与忍耐,终于令永安帝消除了对汉王的戒心。可是一旦汉王府与武定候联姻,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女,只觉得心如刀绞。
风重华说得没错,这件事情确实对袁雪曼不公平。他应该早早就告诉袁雪曼,让袁雪曼知道,他就是一个想尽千方百计利用她的感情而达到自己目的伪君子。
他不值得面前的人这么爱,他不配!
袁雪曼却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了无尽的酸痛,“其实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些全都是借口。你心中,有了别人是不是?”她笑着,却飞泪如雨,“在大觉寺我就看出来了,你看她的眼光与众人不同。不仅在大觉寺,她在守孝时,你更是把徐光和陶春借给她使用……”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心中全是痛,“你是为了她,才拒了这门婚事是不是?”
韩辰张了张嘴,半晌都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与别人没有任何干系!是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也一直没有勇气和你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事情最终走到了这么一步。在还没有走到最坏那一步之前,我必须把我真实的想法说出来。”韩辰在心中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他知道自己重重地伤害了袁雪曼。
可是这件事情,根本就无法避免伤害。
与其最终像飞蛾扑火般灭亡,还不如现在将事实讲出。
哪怕袁雪曼转过头出卖他,他也认了。
他只怪自己识人不清。
“现在朝中的局势你也知道,你可以试着转换一下角色,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想一想。”韩辰语气诚恳,眉宇间透着几分忧愁,把当前的朝局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一番,“……陛下英明神武,又有天纵之才,怎能需要我这个当侄子的为他守边?而且朝中现在大将颇多,只有苦无用武之处的,没有缺将少帅的。早晚有一天,我手里的东路军也会交还到陛下手中。”韩辰的语气风轻云淡,即没有激动亦没有悲伤,可是听在袁雪曼的耳中,却令她浑身颤抖。
“我想像父亲一样建立功勋,像他一样保家卫国,驱逐鞑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被人称为汉王世子。可我不知道,我这个理想到底能不能实现。我听说你熟读史书传记,那么我想问问你可读过《容斋续笔,深沟高垒篇》?”
袁雪曼蓦地站了起来,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深沟高垒篇只讲了两个人,一个是韩信,一个是周亚夫。
这两个人都是功高震主的大将军,却都没有好下场。
他是在告诉自己,汉王府和武定候联姻后的结局吗?
陛下与皇后真会这么做吗?
她想说不会,想大声说一声不会,可是这句话涌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袁雪曼抬头看向韩辰,目带哀伤。
他的脸庞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透着莹润的光泽。他站立的姿势,宛如凌雪的青松,透着几分孤傲和高雅。双眉高远,如同青山隐隐。
往事如同一幅幅图画,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浮现。
幼年时的嬉戏,伤心时可以供她哭泣的肩头,御花园中为她摘过的牡丹……可是等到长大后,她仿佛就与他疏远了许多。哪怕别人都将他们视为一对,韩辰依旧克已守礼,再也不与她私下呆在一处。
她早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哪怕是他因畏惧而娶了自己,早晚也会像今天一样告诉她,我并不爱你……
可她心存幻想,以为只要耐心等待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会像御花园中遇春而开的迎春花般慢慢绽放。
可是没曾想到,这份感情却似凛冬的寒梅,还未开放就遇到了料峭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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