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清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立于廊庑下。
几株木棉在雨后舒展摇曳,一滴滴露珠滑动在翠绿的脉络,在灯火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韩辰身后的大门开着,挂着薄薄的软烟罗门帘。暖黄色烛光透过纱帘,在他身后闪动着光芒。
下午,下了一场急雨,将夏季的炎热赶走不少。
与这场急雨同时降落避暑行宫的,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袁承泽。
“你不好好在京城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韩辰看着一脸惊惶如同被人斩断尾巴的袁承泽,“还好你来得晚,没遇上你父亲。否则要让他知道你跑来行宫,又是一顿埋怨。”
袁承泽与武定候不对付满京城皆知,父子俩人只要见面就会争执不休。
韩辰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白天要陪着永安帝和几位皇子打猎,到晚上还要负责行宫的换防。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气,永安帝哪里来的精力,一连打了七天的猎还没有过瘾。
不仅如此,二皇子还故意凑趣,说要搞什么赛马。
结果,不仅西苑的马全被运了过来,又从苑马寺临时征调了数十匹上等良驹。
勋贵们为了能在永安帝面前出彩,各个卯足了劲。
怪不得父亲与母亲不想来避暑行宫。
所谓的避暑简直是折腾人。
然而,比打猎赛马还要令他心烦的,则是大皇子的态度。今日武定候过来找他,说固安伯世子裴炎星在家闲着无事,想在府军前卫谋个带刀侍卫的职。
京师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在永安帝还未登基前,府军前卫和府军后卫归他辖制。后来,汉王交出西路军后,永安帝为了补偿就将府军前卫交给汉王世子韩辰。
后来,汉王不理朝事,就将自己的前军都督帅印也交给了韩辰打理。
这样,韩辰不仅是府军前卫的总指挥使,更是掌管虎符的掌印都督。
在外,又有宣府的马兵。
称得上一个货真价实的实权世子。
永安帝虽是个薄情之人,可是他最信任的却依旧是汉王,只看他将府军前卫这么重要的一卫交给汉王就可以看出汉王的份量。
武定候想让大皇子一系的斐炎星去府军前卫,其用意不言而喻,无非是想在韩辰身边安插一颗钉子。
然而,就在他烦恼之际,袁承泽从天而降。
韩辰不禁眼前一亮。
袁承泽抬头看了看,嘴角翕动。
“怎么了?你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韩辰到底还是看出了一丝不同,皱着眉问他。难道是武定候夫人陈氏又给袁承泽气受了?又或者陈氏又打袁承泽股份的主意了?这两年为了袁承泽的股份,陈氏没少出幺蛾子,甚至还把袁皇后都搬了出来。
幸好袁皇后还心疼袁承泽这个没娘的孩子,这才没让陈氏得逞。
因为这件事情,汉王妃根本就不理陈氏,哪怕就是在宫里碰着了,也只装做看不见。
袁承泽的脸色却是有些煞白,端起哑仆八斤端上来的茶,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扑哧”一下吐了出来,吡牙咧嘴地道:“八斤,这么烫的茶,你是想害死我啊?”
八斤无声地笑笑,端着茶盘隐入了黑暗中。
袁承泽的脸色更难看了,将茶杯随手掷到桌上,听到茶杯与杯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才深深地吐了口气:“阿辰哥,我好像闯祸了。”
“什么祸?居然能把你吓得从京城跑到行宫?”韩辰有些心不在焉的。
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斐炎星的事情。
勋贵和功臣们安排子弟入各营各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像武定候这样公然拉着大皇子的大旗安排人,却有些微妙了。
安排人,他不怕。
主要是这个节骨眼中,他不想安排武定候的人进府军前卫。
他一直在等袁雪曼的决定,可是一连数日也没有等来。
既然等不来,那他就不想等了。
袁雪曼不想和袁皇后说,那么他就主动让永安帝提。
“徐协冲撞了淳安郡主的仪仗……这件事……是我做的……”袁承泽耷拉着个头,茫然不知所措,“本来我做得挺隐蔽,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被淳安郡主给发现了,她派人把我叫过去,让我把长随交出来……我心里害怕,就跑到你这里来了……”一副非常后悔的模样。
袁承泽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韩辰听了半天才明白。
徐协冲撞了淳安的仪仗?
“你不要着急,把事情仔细和我讲一讲,淳安是怎么和你说话的,你也要一句不落的讲清楚。”
听完了袁承泽的叙述后,他不禁苦笑。
淳安这哪里是让袁承泽交长随,而是想把事情推到武定候头上。到时,武定候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跑不了。
淳安早就想收拾徐协了,好不容易这次徐协送上门,她怎么可能会罢休?
说不定袁承泽跑到避暑行宫的这会工夫,京里已经闹翻天了。
想到这里,他叫来了赵义恭,“你先快马回京城,给淳安递个话,让她别再吓唬承哥儿了,回头我库房的东西随她挑两件。”
袁承泽是他的人,不管他与武定候的关系如何,不能让淳安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袁承泽给收拾了。
等到赵义恭走后,他拍了拍袁承泽的肩膀,笑道:“你不要听风就是雨,淳安是跟你闹着玩的,瞧把你吓得那样儿?”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严肃,“徐协的事情,你得把自己摘干净。不管是谁问起你,你就说你早就来避暑行宫了。”
袁承泽连连点头。
韩辰又笑道:“行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左右你现在也不能回京城,我就在行宫给你找份差事做吧。”
袁承泽大喜,“什么差事?”他说是武定候府的大公子,可是地位却极为尴尬。武定候不仅把世子的位子给了陈氏生的儿子,而且还不管他。
要不是这些年韩辰肯拉扯他,他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府军前卫的带刀侍卫,你想不想做?若是想做的话,明儿我就去禀告陛下。”
做!干嘛不做?不做才是傻子呢。
眼见袁承泽点头应诺,韩辰不禁笑了起来。
武定候看到自己长子成了带刀侍卫,不知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永安帝听完韩辰的话后,不仅爽快地答应让袁承泽做带刀侍卫,还赐了经历的职务,并且骂了武定候一顿。
“胡氏虽然去世了,可是承哥儿到底是他袁义兴的儿子。怎么放着正经儿子不管,管起了固安伯的家事?”又嘱咐袁承泽,“你是武定候府的长子,虽然世子的爵位给了你弟弟,你也不可妄自匪薄。要争气!”说着话,他又想起了当年抵抗他在通州战死的胡知府,“虽然当年你外祖父誓死不肯降我,我却敬佩他是个有骨气的人。你母亲早逝,你就是你外祖剩下的唯一血脉,你要像他一样,做一个忠贞节烈的忠良之臣。”
而后,他还手书“忠义”两字,送给了袁承泽。
袁承泽接过这张重若千斤的宣纸,忍不住嚎啕大哭。
因为他外祖一家宁死不肯降永安帝,男的战死在通州,女的自尽。武定候害怕永安帝与他算胡家的帐,这十几年来,视他为无物。
他每日都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会终于在永安帝口中得了一句正面的话,怎不叫他伤心痛哭?
韩辰微微敛下双目。
所谓帝王之术,不过如此。
消息传出后,武定候脸色铁青。
他早就和固安伯拍了胸脯,说带刀侍卫的事没跑。万没想到,居然被半路杀出来的袁承泽给抢走了。
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则是,袁承泽是他的长子。
可是天知道,这个长子视他为仇敌。
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些话,他又怎么和固安伯说?
忍不住骂道:“韩辰,你个吃里扒外的。当初说得好好的是斐炎星,怎么过了一晚上就把人给我换了。”
他身边的人不由看了他一眼,固安伯与候爷是什么关系,大公子与候爷是什么关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汉王世子都知道把差事给大公子,怎么到候爷这里一个外人居然比亲儿子还亲?难道非得把差事给固安伯世子才算好吗?那固安伯世子跟你再亲,是能给你养老咋地?
武定候连忙去见大皇子,将斐炎星没得到差事的说了一遍。
大皇子冷冷地看了眼武定候,“既然差事给了承哥儿那就算了,好歹也没给外人。你和承哥儿的关系也得修补一下,别父子俩个一见面就跟杀父仇人似的。”他教训起武定候来。
如果这些话是袁皇后说的,武定候不会有任何异样。可当这话从大皇子口中说出来时,武定候勃然大怒起来。
他和袁承泽关系这么差,还不是为了你们老韩家?
当年他岳丈胡知府死守通州,宁死不降。这份忠义,不论在哪个朝代哪个皇帝眼中都是值得敬佩的。
为了怕永安帝忌惮,更怕袁皇后为难,他狠狠心十几年不管不问袁承泽。
怎么这会,反倒全都是他的不是起来?
他阴阳怪气地道:“不管我和承哥儿有什么,关起门始终是一家人。再说了,承哥儿的为人我清楚,他能得这个府军经历的差事,那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殿下这会还是别忙着操|心我和承哥儿,还是想着怎么安抚固安伯才好。”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大皇子脸色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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