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房内。
韩辰看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情报,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自从与文谦坦诚相见之后,他的心情极好。
可是他的好心情,却在接到这份情报后,消失殆尽。
这个杜知敬,很不对劲啊!他的履历太完美了。
保定人,前朝嘉元三年的秀才,后因身体有疾一直在家休养,从未出过仕。
其弟杜长风,前朝末年生人,其母高龄产子而亡,其父不久后亦亡,由其兄杜知敬抚养长大。
亦兄亦父。
这份信报上有里长,甲长,押司,户曹联名作保,乍看一下没有任何问题。
信报下面,甚至有杜知敬的户籍抄本。
可就是这一个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个无权无势的秀才,是怎么认识内阁首辅解江的?
解江乃是三朝老臣,辅佐过三朝皇帝,虽说是学生遍天下,他的学生里不可能会有秀才。
区区一个秀才,怎么可能入得了他外祖父的眼?
韩辰对这个杜知敬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他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八斤,“方先生回来了没有?”
八斤摇摇头。
“等他回来了,立刻报我!”韩辰道。
八斤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比划了一个‘你放心’的手势。
韩辰微微颌首,又低下头,继续看这份情报。
过了一会,赵义恭勿勿忙忙地走了进来,将一封信交了上来。
看到上面是风重华的笔迹,韩辰的目光渐渐柔软了。
风重华的字潇洒流畅,飘逸自然,带着一丝出尘的气息。
韩辰嘴角的笑容一直高高地翘着,直到最后几行。
他将信轻轻放到桌上,眼睛往窗外望去。
不知何时,一场秋雨洒落。
烟雨之中,松色渐重。
秋天,无声无息地来了。
御驾定于八月初十返回京城。
整个避暑行宫立刻忙碌起来。
韩辰做为拱卫皇帝安危的府军前卫总指挥使和五军都督之一,忙得脚不沾地,
忙里偷闲之际,他给风重华去了一封信。
信里写了自己的归期,
还写道,等他回到京城,会让父母禀明永安帝,求永安帝为他们赐婚。
对于风慎之事他并未多言,只说自己另有计较。不论任何事情,等他回京之后再说。
接到信时,风重华正在帮着周夫人和李沛白收拾行李。
她不禁红了脸。
“去吧!”周夫人善意地笑笑。
既然方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现在该忧心的也就是安然与风重华的婚事。
风重华她是不用愁了。
可是文安然……想起次子,周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母亲是为何事叹息?”李沛白心思灵敏,见状连忙奉上一杯香茗。
周夫人喝了两口,就放在身边的小几上,“还不是为了你二弟!”
李沛白就明白周夫人的意思,闻言笑道:“原来是为了二弟的婚事?这有何难,过几日我与幼安就要去通州了。母亲可以借此机会发个帖子,办宴席也好,花会也罢,请几位夫人和姑娘到家中。”
周夫人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她不禁伸出手拍了拍李沛白,“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这主意是你出的,就由你来操办吧。”
李沛白抿嘴而笑,知道这是婆婆在考较自己的能耐。
“这事也得阿瑛出一份力才好。”李沛白嫁过来这些日子也大约看出来了,文安然有些喜欢风重华,然而风重华却像是对他没意思似的。
周夫人就笑着点了点头。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沛白去西跨院找风重华。
见到大嫂来了,风重华连忙将信扣到一本书下。
李沛白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似的。
心中念头转过,却不动声色地说起了来意。
风重华想了想,道:“这件事情,只怕还得劳烦大嫂才好。大嫂也知道,我在京中认识的人较少,不知道邀请谁才合适。”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虽然明白李沛白的意思,却不能说得太明白,“我看不如这样,大嫂把名单确定好,然后再派心腹嬷嬷一家一家的送过去。”
李沛白瞬间懂了,笑着点了点头。
风重华这是在告诉她,不如事先把宴请的目的说清楚。谁家如果有意,自然会领着女儿前来,若是无意只管自己过来。
李沛白连连点头,道:“还是表妹想得周到。我今天晚上就弄出来,然后明天拿给母亲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按照这个名单宴请。”
见到李沛白已经有了主意,风重华就不再多言了,又与李沛白闲聊了起来。
等回到东跨院,李沛白就将宴席的事与文安学说了。
“……婆婆让我操持宴席的事情,可是二弟的心思我又哪里知道?不如你先去问问二弟,若是有喜欢的人,不如趁机请来给婆婆相看一下。也免得我落一个棒打鸳鸯的坏名声。”李沛白试探着道。
文安学看了她一眼,斟酌着道:“既然娘这样说了,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就按娘说的去办吧!”
李沛白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不由怔了怔。
这么说,家里的人都看出来文安然的心思了,可是却都不看好他与风重华?
那么,是风重华不愿意嫁给文安然了?
她想起刚刚在风重华那里看到的那封被勿勿藏起的信。
好像婆婆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难道是风重华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李沛白心中一凛。
看样子,给文安然相看的事情要抓紧办了。
再拖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夜色幽远,百草晦暗。
长公主一袭薄衫,立于墀前,痴痴地望着庭院中的树梢头。
这高深的院墙,就是一座牢狱,将她整整幽闭了十三年。
童舒轻轻走了过来,为长公主披上一件披风,“秋寒露重,长公主早些安息吧!”
长公主回头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亲如姐妹的童舒,微笑道:“待此间事了……你我主仆怕是要在玉真观渡过余生了。”
“长公主……”童舒哽咽着,眼眶渐渐微红。
信是她找人送到韩辰手中的,她自然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两年前,有风重华送来的经书替长公主挡了一次罪,这次……
长公主还想把风重华许配给韩辰。
只怕,会惹来雷霆之怒。
翌日清晨,文府派出了一辆辆马车和小轿。
嬷嬷们往各家各户送请帖。
状元郎夫妇即将离京,临走之前举办一场宴会,在京中算是件大事。
再加上文谦现在正得圣宠,官升一级,离学士只差一步之遥。
等到文谦当上学士,离大学士还远吗?
考虑到文谦的年龄,还有皇上的看重,接到请帖的人家不约而同地带来了自家女儿。
久未开启的文府中门终于缓缓开启,用以迎接一二品夫人。
《礼记·曲礼上》有行不中道,立不中门之说,
一般人,是没资格走中门的。
官员家的中门,一般就是迎旨,祭祀,女儿回门,贵客来访时才开启。
平时都是关着。
纵是有亲友来访,也只是走侧门。
除非来访的是比自己官职高的。
周夫人的命妇身份实际是淑人,到别人家里做客,也走侧门。
除非她是去比文谦品阶低的人家做客,别人家才会开中门迎接。
衍圣公府的梅夫人与周府的鲁氏还有李祭酒府上自不必说,是要给周夫人捧场的。既将远行已升任蓟辽总督的王家,做为周琦馥未来的婆家,早早就过来了。
右都御史谢仁行的夫人,兵部尚书梅健的夫人蔡夫人,大学士周洪的夫人,还有淮兴候傅夫人,以及文谦在翰林院的同僚夫人,和六科的同僚夫人,会昌候夫人,安国公夫人,右佥都御史陆离的太太等等……
一时间,文府的上房院和东跨院热闹非凡,珠翠环绕,衣香鬓影。
与内宅的喧嚣相比,后花园安静多了。
水榭三面通透,皆撑了竹帘,将日光过滤于竹帘之外。水榭旁有一株银杏合抱之粗,树荫清圆,投下斑驳的阴影。日光之下,浓荫之外,远处的荷塘水光粼粼,撩动水榭上的银铃。
银铃轻脆,发出悦耳的响声。
文安然的目光落在水榭外。
水榭外有工匠用竹子搭了个狮子型的架子,茑萝萦绕蔓延其上,成一绿狮。
栩栩如生,别有佳趣,
文安然轻轻推开窗,初秋的风自荷塘上缓缓吹来,带来一股别样的凉意。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谈话声。
他不禁睁开眼。
却见到远远走来一群人。
待走得近了,才看到是风重华与陆青芜。
看着被丫鬟婆子环绕,笑靥缱缱的风重华。
文安然一时怔住了。
只见风重华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陆青芜轻笑了起来。
陆青芜轻轻抚了抚风重华的肩,而后拈起什么东西,给风重华看。
风重华好像是被吓了一跳,向后退去。
陆青芜忍俊不禁地笑了。
然后去拉风重华的手。
俩人一路往水榭这里走来,看到这里站了几名男仆和小厮,便折返道路往旁边走去。
陆青芜一面走,一面低头与风重华说话。
离得近了,文安然便看到风重华脸上的笑容。
而后,他听到风重华似娇似嗔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嘛。”
陆青芜好像在埋怨风重华。
风重华紧接着去哄陆青芜,她的声音很低,文安然听不清是什么。
陆青芜很快被哄好了。
又拉着风重华的手往前走去。
不一会,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绿木掩映中。
文安然心跳如擂鼓。
用力地闭上眼。
过了好大一会才平静下来。
转过头,却看到大哥那双略带怜惜的眼。
文安学的目光往陆青芜与风重华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人生有四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听着大哥的话,文安然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风重华如花的容颜。
他垂下眼睑,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文安学将手中的书轻轻放下,开口问道:“在表妹身边的,是陆府的大姑娘,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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