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避暑行宫的路上,韩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刚刚成亲才五日,永安帝怎么会这么早宣他去见驾?
更何况,还提都不提刚过门的风重华?
然而,等他到了避暑行宫才知道。
永安帝被吓到了。
这几年,永安帝的身体有些不好,所以就渐渐地信起神佛来。本来大梁国就将道朝奉为国朝,所以皇帝这两年与方士们的接触就多了些。有方士献计,说是十三四岁未经人事宫女的月信之血有莫大魔力,制成丹药后服用可长生。
为了保持丹药的纯净,那些被征月信之血的宫女们终生不能进食,只能靠吃桑叶和饮用露水为食。
宫女们不堪受此苦痛,在前几日趁着皇帝熟睡之际想用麻绳勒死他。结果,宫女将麻绳打成死结,只是将皇帝吓晕,却并未真的勒死。
当时,皇帝正好在卢婕妤处休息。卢婕妤看到宫女要勒死皇帝,不仅不加以阻止,反而吓得大喊大叫,毫无主张。
直到后来袁皇后接到信赶来,才将那些宫女们制住。
皇帝经此一事后吓得半死,不仅下令将那些征用月信之血的宫女全部处死,而且不顾卢婕妤替他生过十五皇子的情谊,下令赐死卢婕妤。
这件事情一出,皇帝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总觉得宫里到处都是想害他的人。
袁皇后见事不妙,就劝谏不如让韩辰过来驻守行宫。
皇帝别的人不信,对于二弟和二弟的儿子还是极为信任的。
一听到袁皇后的话立刻同意。
不顾韩辰刚刚成亲,就将他强行召到避暑行宫驻防。
韩辰来了之后,三天没敢睡觉,将避暑行宫从里到外细细地排查了一遍,
等到第四天觉得隐患都被排除了,才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夏风习习,垂柳依依。
夕阳低低挂在天际,染遍了西方。
弯弯曲曲的河道沿着离避暑行宫转了一个大弯,给行宫里带来了夏季的凉意。
码头边停了不少花舫和小舟。
此时,几个吃醉了酒的锦衣少年在码头上笑闹着,冲着停在河中的花舫指指点点。
不一会,从花舫后驶来一艘小船。
橹浆摇摇,打碎了河面的宁静。
河水粼粼,映在几个锦衣少年脸上。
路上行走的人,看着几个少年登上了花舫,纷纷摇了摇头。
在鸿胪寺吃过晚饭,敏敏儿察公主就跳上了马背,在避暑行宫附近随意游走起来。
她自小生长在草原上,耐不得中原的酷暑,一到白天就缩在自己的公馆中不敢出来。
这些日子,她心情有些烦燥。
她的王兄巴察尔已经如愿娶了皇家女子为妻,礼部与鸿胪寺正在操持着婚礼和嫁妆。
王兄的事情解决了,可是她的事情却没有解决。
听说韩辰今日忙完了,她就跑去见他。可是没想到,人是忙完了,却依旧不见她。她在韩辰公馆外等了半天,结果却得了一句世子爷已休息了请她改日再来的话。
一想到这里,敏敏儿察就觉得不知从哪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的火气。
催动了一下骏马,纵马狂奔起来。
几个跟着她的护卫,见到公主纵马狂奔,赶忙也追着公主的身影而去。
然而,中原到底不比草原。
敏敏儿察不过纵了一会马,就接连踏翻了好几个商铺的摊位,气得那些店老板指着敏敏儿察的身影大骂不已。
中原乃是天朝上国,一向瞧不起他们这些从北边来的蛮夷。
加之见到敏敏儿察是个异族女子,就更是不把她放在眼中。
敏敏儿察纵了半条街的马,收获了无数的骂声。
正准备使出她公主的威风用马鞭打杀这些商人,却听到街边的茶馆二楼传来一声诧异的呼声:“咦?敏敏公主?”
二皇子看到敏敏儿察,却比敏敏儿察看到二皇子更加吃惊。
他今日是闲极无聊,偷溜出宫。
没想到刚在茶馆里坐下听了一会曲子,就听到街面上传来商家的叫骂声。
京城与避暑行宫都是有禁止纵马的规矩。
再加上永安帝前些日子被宫女们惊了一下,对避暑行宫附近的治安就要求得更严厉了。
今日是哪个不长眼的纨绔想要触皇帝的霉头?
二皇子这么想着,探头往街面上看。
没想到却看到了鞑靼公主敏敏儿察……
“这么巧啊?”二皇子派人将敏敏儿察请到茶馆坐下,坐着打了招呼。
敏敏儿察扬了扬入鬓的长眉,大马金刀地坐到了二皇子对面,端起一碗刚刚送上的茶水,随意地喝了一口,“二皇子,你们中原人花花肠子太多。”
眼见到敏敏儿察公主如此无礼,正与二皇子说话的林学道有些发怒,正准备说话之际,却被二皇子抬手阻止。
“敏敏公主,此话从何说来啊?”二皇子淡淡一笑,抬手又替敏敏儿察倒了一碗茶水。
敏敏儿察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马鞭放到桌上,“我的王兄巴察尔,是不是要娶你们的仪和公主了?既然是准备嫁,为什么不痛快一些把人送到草原?”
听到敏敏儿察提起淳安的名字,二皇子眉间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怒意,却又很快地压下,“两国联姻,乃是大事,岂能冒然?”二皇子看了一眼敏敏儿察,将声音略略压低,“淳安乃我皇家唯一的公主,她的婚事自然不同凡响。准备个一年两年的,岂不正常?”
敏敏儿察听了,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就说了,你们中原人尽是花花肠子。不想嫁给巴察尔就不要嫁,既然嫁,干脆一些不好吗?”
二皇子的谋士林学道闻言大怒,“公主请慎言,自古以来,公主下降都非小事。公主乃是鞑靼的公主,难道也希望您的婚事勿勿忙忙的?”这话说得其实有些无礼了。
谁能想到,敏敏儿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用赞赏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我们鞑靼与你们中原人不同,看中了就嫁,看不中就不嫁。我虽然是公主,可我若是瞧中什么人了,自然痛痛快快地把婚事给办了。不像你们,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她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略有些尴尬,知道敏敏儿察指的是永安帝在淳安准备婚礼之际跑到避暑行宫的事情。
他笑道:“敏敏公主,中原与鞑靼不仅地貌风物不同,就连礼节也大不相同。你们鞑靼人性子豪爽,我们中原人讲究的是礼仪和规矩。方才我就说了,公主下降非小事,自然是慎之又慎。父皇即已同意你们鞑靼的和亲,又岂会反悔?敏敏公主你又何必揪着一个慢字说话?正是因为我们慎重地准备,才正显得我们两国的情谊深厚啊。”
听了这话,敏敏儿察沉吟几秒,而后轻轻点头,“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只是……”
不等敏敏儿察说完,二皇子接着道:“敏敏公主如此催着我们快点送亲,可是想家了?”
敏敏儿察一怔,想要说些话来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确实有点想家了。
想她的父汗与阿妈了。
可是,一想到回去之后见不到韩辰,又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她这个堂堂的公主都比不过那个风重华?
风重华哪个地方比她强?
以至于韩辰到避暑行宫四天了,连见都不肯见她?
韩辰成亲那日,她整整醉了一日一夜。
凭什么?她这个汗庭的明珠配不上韩辰这只雄鹰?
二皇子看得一愣,明显感觉到敏敏儿察的情绪好像出了点问题。
心说:敏敏儿察也真够执着的,都说男怕追,女怕缠,可也要看是分谁。韩辰这个人性子最是拗执,打小就是一个主意正的。袁雪曼喜欢了他多久?敏敏儿察喜欢了他多久?就连袁雪曼那手段都没有得到韩辰,反而被韩辰给算计了一把,这个敏敏儿察好像还真有点不够看。
想到这里,二皇子不由得细细打算起敏敏儿察公主来。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鲜艳胡服,胡服上面绣着几朵开得浓烈的牡丹花,头上戴了金累丝双友戏珠头花。看起来即张扬,又充满着异国的情调。
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恼人的夏风,风摇柳枝,柳随风动。
二皇子的目光也动了一下。
等到敏敏儿察公主走后,他依旧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
林学道抬头看到二皇子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连忙上前道:“这次送嫁仪和公主,要不要往里塞些人?鞑靼路远,此次送嫁,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他说的往里塞人,并不是指塞得自己人,而是塞得大皇子的人。
二皇子站在茶馆的二楼,看着灯火辉煌的码头和河道,不置可否,“这件事情我已去信问了东川候,东川候只说了八个字,禀自然心,行自然事。”
林学道目光闪了一闪。
二皇子又悠悠地道:“这些日子,你不觉得我太过顺利了吗?”他转过身,将一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炯炯地望着林学道,“朝中这么多请立我为太子的,我有何德何能被这么多人推崇?人进寺庙里拜神佛求得是什么?无非是赐给幸运免除灾难。我从来都没有拜过这么多的神佛,神佛怎么可能会青睐于我?”略顿了顿,又道,“东川候说得极对,禀自然心,行自然事。”
林学道噎了一噎,强辩道:“大好机会就这么放弃吗?”他有些不甘心。
机会?
二皇子嗤地一笑,“哪有什么机会?”他在宫中,知道的事情比别人更多些。
皇帝被宫女们差点勒死……卢婕妤被赐死……袁皇后正好出现平乱……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可是细细一想,却又能令人后背生起一层细汗。
父皇这些日子如何宠爱袁雪曼他是看在眼中的,除了袁雪曼他就再也没宠幸过别人。怎么就那么巧,那天就正好被卢婕妤给截了胡?却又巧之又巧地在卢婕妤屋里出的事?
人人都知道,卢婕妤是半个袁皇后的人……她出事,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袁皇后身上……
想到这里,他想起袁雪曼。
自从袁雪曼入宫后,袁皇后如臂指使,指东打西。
东川候给他带话,让他避其锋芒……
他抬头看了看林学道,不由叹息起来。
若是舅舅在就好了……
去年的避暑行宫,就是舅舅使计把袁皇后给震住了。
可是没想到,袁雪曼进宫没多久,就又把局面给扳了回来。
他到底该怎么办?
从一开始知道百官请求立他为太子的狂喜到东川候给他泼冷水的惊吓,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同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是黑暗而无边的,令他找不到方向。
宁妃除了能安慰他几句,其他的起不了多少作用。
如果舅舅在身边就好了。
可是,永安帝却在随行人员的名单上把东川候宁朗给刻意划掉了。
这一刻,二皇子无比羡慕韩辰。
做汉王世子,比做皇子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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