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爸妈来了(1 / 1)

电话收线。

朱梦华头晕脑胀,一阵高频耳鸣袭来,舌头发麻,瞪大双眼问,“他刚才说什么?”

“哦,他说林建设死了。”关乐乐随手把电话搁在床边柜。

她语气淡漠,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朱梦华抬头,“你再说一遍。”

关乐乐平静重复,“林建设死了。”

空气凝固两秒。

“啊!!!”

朱梦华发疯般凄厉嘶吼,扬手拽掉输液管,拔出手背留置针。

医用敷料严实,撕扯不动,软管回血,她浑不觉疼,一把揪掉粉色接头和延长管。

她眼尾猩红,手臂打直,扒拉掉床边柜上的手机、水杯、抽纸和一些杂物。

没喝完的水溅了关乐乐一脸。

朱梦华又哭又笑,声里夹杂着歇斯底里的痛楚,发狂摇头,双手捶打太阳穴。

“妈……妈,妈!”

关乐乐被吓懵,手足无措呆立一旁,指尖刚触碰到朱梦华,就被她狠狠甩开。

-

病房突兀的打砸声,惊动走廊保洁,慌忙喊人,几个护士冲进来摁住朱梦华。

满地狼藉,有人按动抢救铃,医生过来,看一眼病床牌。

“产妇分娩子宫收缩差,出血近四百,差点就大出血,你怎么还刺激她呢!”

“我没有刺激她!”关乐乐分辨。

她十分确定刚才说话不带半点情绪,完全是标准的陈述句。

“孕激素下降,最容易产后抑郁,你是怎么照顾的,一点不操心呀。”

这话关乐乐特别不爱听。

她妈可比她有主意、会算计,搞出一堆破事如今倒让她擦屁股。

她满腹委屈心事向谁说。

“医生,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她四十五了又是引产,你让我操什么心照顾谁。”

还没说完,朱梦华又在癫狂嚎叫,脖颈青紫色的血管突出绷紧,可怖异常。

耳畔,高分贝嘶喊震得人鼓膜生疼。

医生稍作检查。

“也可能是术后谵妄,急性认知障碍,通常由于手术引起的身体应激反应或药物造成,一般72小时内会逐渐减轻。”

“还要那么久?”关乐乐心有余悸。

朱梦华闹三天得要了她的命。

医生看她一眼,扭头交代护士,“上一支地西泮。”

“那是什么。”

“安定。”

-

打上一针安定,世界顷刻安静。

病房暖气足,关乐乐热得穿件短袖。

前半夜,朱梦华沉沉睡去。

到后半夜,她开始胡言乱语,涕泪横流,边哭边用指甲掐关乐乐。

嘴里絮絮叨叨,不成章法,时而发狠,时而抽泣。

她专挑手臂内侧软肉,指尖又掐又捻,关乐乐咬紧下唇,硬着头皮死扛。

天快亮时,朱梦华意识混乱,对着她叫老关,满脸惊恐咒骂自己对不起他。

关乐乐一夜没睡,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快熬不住了。

早班护士交接,来看了一眼就走。

关乐乐去洗把脸,看着身上手上淤青,黑眼圈浓重,终于感同身受。

原来,医院陪人如此辛苦。

老关胃癌晚期脾气差,她探病总是白天,时间不长,顶多喂个水、喂顿饭就走。

朱梦华和护工小路两班倒。

偶尔见朱梦华抓狂,扬言不想活了。

当时,她反唇相讥,人老关躺在床上也没说死,你没病没灾的,造作给谁看。

朱梦华杵她脑门,啐她没良心。

事过境迁。

那时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

枪声沉闷至极。

-

转眼,林眠丧假最后一天。

按凤城习俗,人死后要第三日火化。

不发讣告,更没有通知亲朋好友,何况,林建设根本没什么朋友。

母亲去世得早,这么些年,娘家亲属早和他断了往来,犯不上来一趟徒增烦恼。

不设吊唁。

林眠选了一间十人的最小型告别厅,定了两捆菊花,打算独自送他最后一程。

天蒙蒙亮,泰山厅亮着灯。

不大的55寸LED屏幕上,来回滚动林建设的生平照片。

本来,她不打算回顾生平,礼宾工作人员表示套餐里的,都有,显得人走得体面。

想起林建设最爱面子,既然答应他好好发送,该有的也不能短他。

“那就播吧。”

“相片最好选不同时期的,不用太多,二三十张就好,到时循环播放。”

-

挑选生平照。

林眠惊觉,自母亲去世,一十三年,林建设几乎没拍过一张照片。

常二中拆迁后,家里的旧影集不知被他弄哪去了。

她翻遍各种硬盘、U盘、手机相册,只有一张她翻拍的合影,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当时冲印技术不发达,像素不高,保存不当会泛黄模糊。

八达岭长城。

四岁的她,赵红和林建设,一家三口。

爸爸右手抱她,左手揽妈妈,她吓得五官紧皱,爸妈看她,眼角眉梢满是笑。

身后是拥挤人潮,像无法穿越的大坝。

出神看着,她忍不住掉泪。

还二三十张,哪儿还有更多选择啊。

脑中猛然闪过。

她翻出林建设的朋友圈,孤零零的,唯一一条去年的动态。

他发的夜景照,龇牙咧嘴,配文:“谁见过凤城凌晨四点的日出!”

疼。

-

两张照片,林建设走完了他的一生。

林眠一袭黑衣,埋头整理灵前好菊花,她深呼吸,深鞠一躬。

时间差不多,告别厅接引门响。

工作人员推来殓车,林建设安详躺在玻璃棺中,冷冻久了皮肤失真,更像蜡像。

罗浪《哀乐》起,低沉,缓慢。

六分钟。

什么恨啊,怨啊,爱啊,都随着沉郁悲怆的旋律,烟消云散了。

她鼻子一酸,泪如泉涌。

-

“林眠。”身后有人低声唤她。

林眠回头。

谢逍朝她走来,黑色正装,臂间缚一圈黑纱。

他面色凝重哀伤,站定后,正对遗像深深三鞠躬。

林眠要还礼,被他拦住,“爸妈来了。”

她随其视线看出去。

谢逍身后,逼仄的告别厅门口,黑压压站着许多人,各个黑色正装,神情肃穆。

凤城有句老话,红事叫,白事到。

裴伯渔谢挽秋夫妇,裴仲樵和张延亭,裴遥,门边一个稍显生疏的侧脸,崔秉文。

后头,趣可党群办,工会,行政办。

还有林建设跑网约车的几个弟兄,套着黑色羽绒服,局促排在队尾。

……

谢逍与她并肩而立。

悲恸哀乐中,遗体告别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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