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慈睁开眼睛,如大梦一场,梦里回到她休学,遇到裴遥的那个夏天。
无比真实,连刺痛都那么相似。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输液管带动留置针晃动,手背蛰疼,她才看清身在何处。
护士换吊瓶,见她醒了,核对姓名牌后,按规定询问,“叫什么?”
“……温慈。”
眼前人制服粉白相间,她认出是默乐医院产科特有的颜色,心下顿时放松几分。
温慈仰面问:“我老公呢?”
“这是营养液。”护士答非所问。
“裴遥,我老公裴遥呢?”
护士看她一眼,没搭腔,兀自拨动滚轮,调整滴液速度。
“我问你话呢!裴遥怎么没在!”温慈心底冒火,强撑手肘半坐,一手摇晃输液管。
“……”
弄好后,护士端着治疗盘径直往出走。
温慈急得直捶床,“站住!你聋了吗!不知道我是谁吗!”
护士脚下生风,开门正撞上一个人,下意识道:“对不起。”
病房门从外头推开。
突发动静,虽隔着走廊看不到,可道歉她听得清楚。
想也知道是谁。
默乐医院怎么回事,一个小护士张狂至极,这往后还得了!
辞退,通通得辞退!
……
脚步声渐近。
“你怎么才来……”温慈声线虚弱。
待看清来人,她脸色微变,轻咳两声。
“遥总在开会。”护士长标准站姿,双手在身前交叠。
她着意强调:“我老公什么时候来?”
护士长抿唇笑道:“怎么我会知道吗?”
“……”
温慈别开脸。
“你的电话。”护士长将手机搁在床边柜,然后转身离开。
还没走两步,突然折回来。
“想通怎么回话了?”温慈逮住机会以牙还牙。
护士长面无表情,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叠放手机上,“遥总给你的。”
说完,带上门出去。
-
房间安静下来。
温慈偏头望向床边柜,不自觉地攥紧床单,心跳犹如筛锣擂敲,轰轰作响。
手腕重千斤,不敢去拿,更不敢拆看。
她抽出手机打给裴遥。
嘟——
嘟——
响铃漫长,每一声像心头凌迟一刀。
整整十分钟,始终无人应答。
切进聊天软件打视频,同样没人接听。
急鼓似闷雷,整颗心将跳出嗓子眼。
不知是身体发颤,还是病房温度低,双手不听使唤,抖如筛糠。
她翻到裴遥助理电话拨过去。
……
此时此刻,所有能联系到裴遥的方式,通通没有回应。
她宛如被世界屏蔽了。
-
冷静良久,温慈目不转睛,警惕地看向床边柜。
信封。
挣扎一瞬,她终于伸出手。
打开。
掉出一张监控照片,居高临下,清晰拍到她偷拿平板看相册。
裴遥,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
温慈突然笑出声。
她快忘了家里到处是摄像头。
……
他常看的宫斗剧,有句台词:“一个男人的怜悯和同情,足以让她站稳脚跟。”
那晚,他借酒消愁,酣醉不醒。
她如法炮制,打算一石二鸟。
吻痕和他埋首的热情证明,他爱她一如既往。
他不来,是因为愧悔无言面对吗。
温慈嘴角微颤。
他到底舍不得失去她。
倏地,手腕一抖,照片掉在床上。
背面有一句话:愿赌服输。
……
这话好耳熟。
温慈眼前一黑。
记忆翻飞。
-
十几年前,F大毕业离校进入倒计时。
趣可传媒校招,群面脱颖而出,她成功入职梦寐以求的编辑部。
忙新工作,忙毕业,例假推迟了大半个月,她没留意,直到有天莫名觉得困。
验孕棒两道杠,她又惊又喜。
第一时间告诉裴遥,他却表示不想要。
不想就是不能,她既生气又无奈,高门大户规矩多,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后来,裴遥带她回高山流水。
“爸,妈,这是我女朋友。”
“叔叔阿姨好。”温慈笑得腼腆。
裴家在凤城一向低调,去之前她仔细打听过,医学教授配京剧表演艺术家,这种组合的高知家庭,喜欢什么她紧急恶补。
妆容穿着,说话语气,甚至连一颦一笑,她都仔细研究了。
甚至咬牙买了条CHANEL经典小黑裙。
……
那天,裴遥预备和父母摊牌。
他和裴教授夫妇在书房,她坐在客厅忐忑不安,本以为会面对一场疾风暴雨,谁知竟是虚惊一场。
临走前,谢挽秋微笑看她,“你是老大第一个带回家的姑娘。”
……
再后来,毕业收拾行李那天,烈日灼灼,她在学校门口等裴遥。
谢挽秋从一辆黄牌迈巴赫上下来,“小温,我们谈一谈。”
她没有把箱子交给司机,而是一面推着,邀请谢挽秋去不远的咖啡馆。
老艺术家气质绝佳,一身上久楷高定旗袍优雅,走在她身侧,周围投射的惊奇目光,温慈前所未有的满足。
相对而坐。
谢挽秋开门见山,“你想好要嫁给裴遥了吗?”
“是的。”不等话音落地,温慈抢答。
“他爱的是你,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微笑?”谢挽秋双手叠放膝头,笑容平静。
温慈一惊,“我听不懂。”
“你懂不懂不用告诉我。”
“……”
“如果你认定他就是你想嫁的人,作为母亲,我可以成全你们。”
终于等到婆婆松口了。
温慈眼底灼热,嘴角抿成一条线,拼命遏制内心狂喜,指尖微微发烫。
谢挽秋淡淡一笑,话锋一转。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她没有说下去。
“……”
温慈身形一晃,手不自觉握紧咖啡杯。
她咽下口水,抬起下颌,直视谢挽秋,“阿姨,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万一。”
“孩子,你凭什么敢这么肯定?”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
毛姆在《刀锋》里写道,人生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
温慈只记得前面,却忘了后半句。
“如果你一定要赌,就得愿赌服输。”谢挽秋起身,放下张一百块离开。
“只要你不说!”温慈对着她背影重复。
……
两个月后。
凤城最美的九月,金桂飘香。
国宴丈八沟,席开一百桌,裴家大宴宾客,高调宣布老大娶亲。
那年,凤城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常二中国家级特级教师二胎致死。
那年,林眠高考。
她发挥失常,压线补录进凤城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专业。
也在那年,趣可杂志社浴火新生,完成转企改制,趣可传媒集团挂牌成立。
……
婚宴上,谢挽秋郑重交给她一盒珠宝,Harry Winston永恒之星。
项链流光溢彩,有9颗主钻,共重70克拉,GIA鉴定Type IIa型钻石,达到D色和内部无暇。
钻石,象征爱情恒久,坚不可摧。
……
新婚当夜。
温慈伏在裴遥胸口,一下下浅啜,撩拨起烈焰滚滚,动情拥吻。
因为怀孕,裴遥克制而温柔。
温慈嘤咛一声,摁住他手,“不要,用……”她摸上他嘴角。
他吻过她,唯独没有突破那道防线。
今晚,是新婚夜。
裴遥意会,勾唇点她鼻尖,宠溺道:“好……”
她宛如一池春水。
等他沉沉睡去,她拿起手机下楼,拉黑孟棠,换掉手机号码。
切断所有和过去的联系。
从今以后。
她不再是孟棠跟前的马仔,她是凤城裴家的儿媳。
豪赌一场,换他眼底赤热目光。
温慈望向窗外,今晚,天空是暗红色。
-
等她再次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她视线所及,照片和牛皮纸信封,还好好躺在手边,无人来过。
房间空空荡荡,屋顶柔和的粉白,却让她触目惊心。
愿赌服输。
脑中惊雷起,她心里一紧,想起当年被忽略的后半句。
《刀锋》里说,人生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不。
她绝不会输。
-
温慈小腹涨疼,身下汩汩不止,她挪进洗手间稍作调整。
衣柜有外套,没条件化妆,她戴着口罩,低头看一眼留置针,带上门离开。
……
玫瑰园别墅。
她屏息贴上指纹锁,咔嗒,门开了。
还好。
裴遥没有换密码。
房间黑黢黢的,她摸索开灯,用女主人的眼光逡巡周围。
一切如常。
她虚悬的心逐渐放下。
等等。
茶几上有一张名片。
温慈头重脚轻。
靳铨,默乐法务总监柴乐的师兄,婚姻家庭领域未逢敌手。
手机,照片,名片……他步步算计。
“裴遥!你好狠的心!”温慈跌坐沙发,抬眼死盯监控。
突然。
她手机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