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临如今不知道对她究竟是憎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闭上眼睛在马车上沉默不语，显得分外冷淡，那张精致好看的脸此刻也透着苍白和冷色，像是终年不化的雪。
这种时候沈霁临没来由想到燕王之前交给他的那封信，也是最后的试探。
——“杀了郑晚瑶。”
他和郑晚瑶本就是宿敌。
从前像狗一样苟延残喘任人欺辱的时候，郑晚瑶也曾经高高在上冷眼旁观过，而最近的这几个月，他也被少女用过无数种法子报复。
不管是裴景承还是夏玄策，甚至都因为郑晚瑶而多多少少对他威胁过。
所以他应该恨郑晚瑶。
可沈霁临最终却只是压下心间的沉闷和阴郁，敛眉等待着接风宴上去见那几位细作。
很快接风宴上，他就发现郑晚瑶和自己想象中一样，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将军府。
经过太庙告祭后，朝中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武王的意思，完全就是告诉所有人，郑晚瑶已经可以替代太子去祭祀。
本来之前就已经有了闲言细语，所以接风宴上许多人就蠢蠢欲动，尤其是以太尉魏平为首的党羽，格外会试探。
“陛下论功行赏了一圈，如今就只剩下三公主和太傅还未嘉奖。”
魏平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慈祥，好像真的是在关心郑晚瑶。
“依臣看，此次公主功不可没，那些个奇珍异宝可千万不能少了才是。”
他不仅仅是开朝元老，从前和武王更是并肩从战场上浴血而过，所以仗着这些东西这么些年来也就逐渐丢了本心。
如今哪怕知道武王对郑晚瑶极其看重，然而却偏偏不自知般试探。
魏平的话所有人都明白，无非就是说郑晚瑶虽然立了功，但到底只配金银珠宝这些东西，她本来就已经是公主，再怎么样论功行赏也不可能升官加爵。
但见那九五之尊的帝王似在沉思。
“此次契丹战役，瑶儿是领率，不仅大破契丹甚至设计兵不血刃诛了苏勒王，自然是功不可没，是得好好嘉赏。”
武王即便是鬓边已经生出华发，然而他身上却难掩凌厉威严之气。
“瑶儿，你想要什么？”
这次接风宴上，裴景承已经被提拔为了骠骑大将军，而裴廉鹰也自请告老还乡，所有参与契丹战役的将士论功行赏后，如今也确实只剩下了夏玄策和郑晚瑶还未嘉奖。
“太尉说的奇珍异宝，本宫从小到大都不缺，若是你喜欢的话，本宫可以送些过去。”
郑晚瑶嗓音平静仿佛没将魏平放在眼里，而她接下来的话，也更加让人心惊。
“父皇，儿臣想要封王拜爵。”
郑晚瑶那双漆黑眼眸看向武王，她不知道父皇会怎么做，但是这么些年来她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性格。
而武王对此好像也并不意外。
他缓缓对着众人道：“既灭契丹，平定北域，三公主算无遗策，力挽狂澜，着邑万户，封为永安王。”
而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不仅仅是魏平，连带着那些个旧臣都有些震惊。
“陛下万万不可！”
“我朝虽有女官，可还从来没有过女子封王，即便是四皇子郑霄，如今也还没有封地。”
“即便是她再有功，后宫女子又怎能干涉前朝政事，更罔论封王！”
……
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夏玄策和从前一样站出来舌战群儒。
他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儒雅，然而如今妙语连珠讥讽人的时候尤为犀利。
“张大人说笑，公主都已经平定了契丹，难道不算是政事？封王也是理所应当。”
“想必这位就是刘少府，在下记得您也送了嫡女去学堂念书，没记错的话，那学堂便是女官开设，你若实在不服，大可去九泉之下问先帝。”
“还有这几位大人，平日里能说会道，可是到了真正要上战场杀敌的时候，怎么一声未吭？”
“武将们都没说些什么，尔等不服的话，不如也学学公主外征，没准也能封官加爵。”
夏玄策一身白袍站在那里的时候，逻辑清晰语速还快，阴阳怪气起来无人能敌。
更别说他那招牌式温风和煦的笑容，一句句怼回去的时候能将那几个老头气得脸色发青。
不仅仅是夏玄策，此刻外面还传来一阵熟悉的嗤笑音。
“本王倒是也没想到，郑国文臣怯懦到竟然害怕一个女人封王。”
齐墨翎身上衣裳依旧是松松垮垮，袒露出了大片蜜色胸膛，他抬手的时候依稀能看见胳膊上束缚有金色蛇环。
“我齐国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这般畏畏缩缩顽固不化，也不至于要打仗时各个成了哑巴。”
他嗓音带着似笑非笑的嘲弄。
齐墨翎的视线从那群老头身上移过，他晦暗不明用那双漆黑眼眸注视着郑晚瑶。
而他脖颈之上，本应该被剔除的古怪纹路已经愈发蔓延到后面。
他消失了这么些天，非但没有冷静下来，甚至还因为无法压抑的恶念，导致不死鸟彻底融合在身上，以至于更加烦躁。
郑晚瑶：“……”
郑晚瑶不知道这疯子又是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上回利用完他的手攻入契丹后，她就再也没跟齐墨翎有什么联系。
他行事本来也就喜怒无常难以琢磨，所以当齐墨翎消失后，郑晚瑶也压根没找过。
但此刻更加混乱的是，接风宴上本应该昏迷未醒的少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吊着胳膊出现。
“陛下的旨意都敢质疑——”
裴小将军苍白着脸来到郑晚瑶身边的时候，他胳膊上还缠有纱布，先前被妙音勒出来的鱼线痕迹也都未消。
他难得换上了平日上战场才会穿的禅衣，腰间坠着的缠云玉泛着冷色光泽，裴景承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戾气横生的杀意感。
更别说他如今冷笑起来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见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混世小霸王，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你们是在找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