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将汤药一饮而尽。
“随州已乱，齐国的新王朕记得是个叫齐栎的毛头小子，他比不上死胖子沉稳，刚上任就将这把火烧到了郑国。”
郑晚瑶听到死胖子三个字的时候尚且还有些愣着，随后武王就微微喘息着坐起来，他神情有些复杂道：“你见了齐轩公就知道了，不知道他还是不是像当年那样胖墩墩得像座木桩子。”
说到这里武王脸上浮现出笑意。
“朕与齐轩公昔年的那些情分虽然不值一提，但他到底欠着朕一个人情，随州只是试探而已，你日后出兵收复，齐郑两国必定开战。”
他将随身携带的半块玉佩递过去。
“若是到了紧要关头，你可以拿着这东西去跟死胖子做交易，他不会动你的，只是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
“好。”
郑晚瑶将玉佩接过，但见上面雕刻着五龙戏珠的样式，只是残缺了一半。
她对齐国并没有太多好感，毕竟随州一事对方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但是她早晚也确实需要去趟齐国，毕竟系统支线任务触发过，而卫渊如今已经在暗中送着十五前去接应。
“我从前听母妃见过八国之乱的时候，父皇和齐轩公曾经周游列国，算是知己好友，只是后来却分道扬镳。”
郑晚瑶扶着他坐起身。
“当年我们还都是年轻后生，满怀抱负做说客人。”武王闻言脸上现出了几分怀旧的神色。
似乎那段往事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
“初次相识时，他正因为有人偷吃了一个包子被打断腿，而打抱不平跟人争得面红耳赤。”
他笑起来的时候，浑浊眼眸少见地有些清明：“那时候你母妃也在，我们仨不打不相识，救了那偷包子的小贼，那孩子才七岁，说是流民避难，娘亲快饿死了，他才不得已去偷了一个包子。”
“死胖子一边哭一边说要结束乱世，后来啊谁能想到他真坐上了霸主之位。”
郑晚瑶从未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从武王三言两语的描述之中却觉得，这个所谓的死胖子齐轩公，似乎并没有世人说的那样铁血手腕，反倒是和蔼可亲又有同理心。
“但是父皇最后却跟他分道扬镳了。”
武王摇了摇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观念不同，一开始我们都是主张仁义之道和无为而治，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彼此也都相安无事，只是后来齐国发生动荡，他回去不过三月便彻底变了个人。”
郑晚瑶皱眉道：“听闻齐国称霸便是在齐轩公变法之下，开辟尊王攘夷和武力征服，和太傅如今的做法有些相像。”
“不是相像，而是更甚。”
武王眼眸中闪烁着复杂之色。
“他由无为而治到主张霸道，僭越礼制以暴易乱，所以那时候齐国动乱不堪，他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很难想象当年会为了七岁小儿而伤心落泪的胖子，有朝一日会成为令人闻风丧胆拥有着铁血手腕的齐轩公。
“他认为人性本恶，乱世之中唯有强权定天下，朕则是以王道休养生息。”
“或许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有端倪，你母妃常常说，我们每次见面，不是吵架就是争论，水火不容互不相让，像是天生冤家。”
武王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如今看来倒是一语成谶。”
齐郑成了关系微妙的两国，如今随州暴乱，便是撕破了这数年来的风平浪静。
郑晚瑶神情认真：“但是太傅如今走的正是此道。”
可郑国跟当年势力强盛的齐国不能比，如今世袭权贵根深蒂固，贪官污吏相互勾连，百姓苦不堪言，以暴制暴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起义。
甚至还有当地士族的推波助澜。
武王却反问她：“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郑晚瑶沉默了片刻，心中答案很明显。
如果是她也会同样选择这种激进的法子，去短时间内维护统治提高国力，从兵马到粮草也能极大程度赶超从前。
因为她很清楚没时间了。
随州暴乱只是幌子，就算没有它，齐国很快也会从别的地方动手。
“我也会这样做。”她说。
武王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嗓音低沉缓缓道：“仁义与霸道，本质上并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都需要假借仁义之名罢了。”
乱世需要的并不是仁君，而是能在刀光剑影中杀出血路的恶人。
“所以在成为君主之前，明面上不可以染上鲜血，要仁慈和良善，受万人信任拥护，却可以在暗处由他人毫不犹豫去做那个侩子手。”
武王轻叹了一声，露出复杂的神情。
“等你见到老胖子，他或许也会教教你，但是也别全信。”
郑晚瑶：“我知道。”
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父女之间的密谈不再是从前的闲话家常，而更加像是君臣之间的对话。
从江山社稷到礼义乐法，武王几乎是事无巨细讲了许多，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甚至连喉间的血都不再溢出。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恢复元气好转了些，可他却很清楚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而已，所以武王最后很深很深地看了一眼郑晚瑶。
好像这样就能将她记在心中。
“瑶儿，从前你给朕织了个炉套很是暖和，后来朕塞给你带回了公主府，如今重新拿回来给朕吧。”
“那样的小玩意虽然丑，但总是让朕想到你母妃，睡得也安稳些。
武王强撑着精神，笑着推开她的手。
“去吧，没有它朕还有些不习惯。”
结果看少女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摇了摇头后，他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
所以武王故意用一种轻松的神情道：“御医不是说了还有两日。”
“再说公主府也并不远，你去拿暖炉和套子的时候，顺便将裴景承那小子也带过来。”
郑晚瑶微愣：“可他去了乡野陪老将军。”
“朕已经将他请了回来，正好有些事要跟裴景承交代，所以瑶儿，便辛苦你快马加鞭跑一遭，有你在朕也能安心些。”
郑晚瑶最终还是答应，她先是让夏玄策进来安排好宫人，在这里彻夜守着，最后又让太医随时恭候听命，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才离开。
“父皇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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