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 到了十月底,顾立春升上科长的通知下来,顾赵两家是一片欢呼。
接着, 顾立春的四篇稿子登报,他收到了两份样报和20块钱的稿费。
大家争相传阅报纸,连吴胖这个不看报的人也跟着大家一起看。
朱书记笑眯眯地把顾立春叫进办公室好好勉励了一番。
田三红跟赵志军商量着干脆三件事合在一起办, 下月6号请大家吃饭。
这下, 两家人可有得忙了。赵家的房子要修理,要打一些新家具,两家的孩子要添新衣裳,还要通知两家的亲戚朋友。
田三红给顾红玉打了电话告诉她这件事, 顾红玉也替她高兴,说他们可能请不了假,人不到但是礼肯定到。
顾立春打算去接二奶奶过来,舅舅也要回去把姥姥接过来。
至于赵家这边,赵志军的弟弟妹妹暂时回不来, 也是礼到人不到, 要请的朋友那就更多了。五场的干部肯定全部都得请, 猪场的人也得请, 还有各个生产队的熟人, 家属区的邻居,这么一算,得有个十来桌。
顾立春正在筹备请客的事, 杨爱国那边又打来电话了:“立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农场带去的那个草编织品卖得特别好,好多外商订, 草帽、凉鞋、挎包还有各种小玩意儿,真的卖出去了。”
顾立春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很惊喜。
杨爱国说完草编品的事又开始夸赞顾立春的文章写得好,还说年副局长也看到了那几篇文章,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把顾立春夸了一番。同时,杨爱国又悄悄告诉顾立春,因为他的关系,自己比以前受重用了。而那个王有才回去之后就受年副局长的冷落,坐起了冷板凳,这货最近很不顺心。顾立春听到王有才不顺心,他也就放心了。
挂上电话,顾立春立即跟老梁和赵高分享草编制品大受欢迎的好消息,两人比他激动多了。
梁科员一脸钦佩:“小顾,这个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到,咱农场的人谁能想到外商会喜欢草编的东西。”
赵高得意地说:“我顾哥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顾立春都得到消息了,邓场和朱书记自不用说。
这一整天,朱书记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他通知大家临时开会。
会议室里也是一片欢腾,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色。
朱书记人一高兴,连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同志们,有个好消息。咱们红河农场的商品在广交会大受欢迎,省农垦局都表扬咱们了。我们要再接再厉,不能辜负组织对我们的信任。”
大家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接着是邓场讲话,他的话更简洁:“有外商订购,别的百货商店供销社说不定也要跟风,草编工坊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要加大产量。——小顾,你对此有什么安排?”
顾立春趁机提要求:“这是要卖到外国的商品,关系到我们泱泱大国的体面问题,也关系到我们社会主义阵营的形象问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我们身在农场,要有放眼全世界的格局和胸怀。”
朱书记两眼放亮地听着,时不时地点下头表示赞同。邓场挑着眉头,耐心地听顾立春继续吹。
顾立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当然,我们眼光要放远,行动要务实。因此我建议,要加大对草编工坊的投入,比如扩大厂房,增加高新技术工人,提高一部分技术人员的待遇,以激发他们的劳动积极性。”
白大姐率先提出来:“我赞成小顾的意见。我觉得首先得把工坊里技术最好的那几个临时工给转正,再挑选一批心灵手巧的家属和职工进行培训。”
赵志军随后跟上:“我赞成老白的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唯有吕进步不赞同:“这样做,大家伙不更说咱们是用物质刺激职工吗?”
都不用顾立春下场怼他,就有人先出声反驳:“吕同志,你忘了年局长是怎么说的?草编副业这事跟经济挂帅,物资刺激不沾边。”
顾立春也说道:“对,年副局长当众这么说过。另外,草编工坊的家属都是些什么人?一多半是女同志,一小半是老弱病残,女同志我就不说了,这年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那些老弱病残呢?我们做为社会主义大家庭,做为无产阶级兄弟姐妹,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吗?而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提升他们的劳动待遇,请记住,这是人家应得的,不是我们无偿的帮助。如果,我们为了某个主义,为了所谓的教条,硬要去剥夺人家应得的劳动待遇,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人,这实在有悖于我做为社会主义革命接班人的原则。”
说到这里,他看了吕进步一眼:“当然,如果有的人不愿意当个人,我也无话可说。”
吕进步气得差点跳脚:“顾立春,你这是在攻击革命同事!”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嘴上在劝,心里却在想:互怼吧,骂起来。
顾立春用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吕同志,你要冷静,不要大呼小叫。我又没说你不是个人,又没权利把你开除出人籍,你激动什么?难不成,你还真的不打算当人了?”
吕进步气得胸口发赌:“……”他发现顾立春的攻击性变强了。都敢直接当着领导和大伙的面骂他不是人。
他委屈巴巴地看向邓场和朱书记,希望领导能为他做主。
朱书记慢条斯理地打圆场:“小吕啊,咱们组织的原则就是要勇于接受批评和自我批评。”
说着他又转向顾立春:“不过,小顾下回批评自己的同志也要温和些。”
顾立春虚心接受意见,但坚决不改,他诚恳地说道:“吕同志,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觉得你在朱书记这么长时间的熏陶和教导下,都没能转变思想,提升觉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觉得你有点病入膏肓,你的思想上长了顽固的毒瘤,有毒瘤就得用刀剜,剜起来可能会疼,但真的有用。你看,你刚才不是被我触动了吗?”
吕进步阴阳怪气:“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顾同志用刀剜我。”
顾立春谦虚地笑笑:“都是自家同志,不用客气。要说我治思想上的病可不太行,我觉得邓场才是其中高手。你看看我进场才一年,思想上的杂草被清得干干净净,这其中少不了邓场的功劳。看你对我的批评反应这么大,我反省我收回,以后让邓场来给你治病,保证刀无虚发,药到病除。”
邓场不知道为何焦点转移到自己这边来了,他默默地看着两人。
最后才说了一句:“这个问题到此为止,谁想治病私下里去找顾同志,他是熟手。”
众人:……”
两人的争执不了了之,吕进步只顾生气,在接下来的半场会议中几乎没有心思发言,这也正中顾立春的下怀,就是要气到他不能正常发言,省得捣乱。
大家继续热烈地讨论草编厂的事情,个个踊跃发言。
白大姐:“我们要保证后勤供给,还得招聘培训工人,这事不能拖。”
赵志军:“你说得对,我们基建科也得抽空建造新厂房,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
等到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顾立春说道:“我看,我还需要再写份申请,请求总场拨款,这可是一项国际项目,我们需要总场的指导和支持。”
一提到拨款,大家双眼放光,纷纷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顾立春:“我们知道你行,你上吧。”
散会后,顾立春回办公室去写申请书。
吕进步怒气未消,他等大家都散了,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邓场身后。
邓场睨视着他:“有事?”
吕进步:“邓场,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邓场看看手表:“我很忙,给你10分钟时间。”
两人一进办公室,吕进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告状:“邓场,你也看到顾立春同志在会议上的表现了,你不觉得他自从升上科长后越来越骄狂了吗?他夸夸其谈、高傲自大,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这表示他的思想很危险。”
邓场锐利的目光扫向吕进步,淡淡说道:“你的观察能力和总结能力不行,小顾是越来越吗?他是一直都这样,这是他的个人风格,要不然,啄木鸟和顾小刀的绰号是怎么来的?”
吕进步:“……”这是关键问题吗?
他愣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是做为革命干部,这样终归是不太好吧?他面对群众要还是这种态度,群众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些干部?这不是给全场干部抹黑吗?”
邓场:“他给你们抹黑了吗?我看是给你们抹粉吧。”
吕进步都有些急了,“老邓,你怎么句句向着顾立春?”
邓场有些不耐烦地看看表,说道:“我是在向着你,就你这智商和脑子就别跟他斗了,好好干活。时间到了。”
吕进步怀着满腹的震撼和屈辱离开了办公室,他没回办公室,找了借口出外勤去了。
一个小时后,顾立春写好申请书,他先交给朱书记过目,朱书记看到这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端有格局的名词和用语,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洪流了。
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到了顾立春的笔下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除了夸奖和批准还能说什么?
等申请书送到邓场办公室桌上,他看得累眼又累心,有些新鲜名词他还得请教顾立春。
他说道:“我总算明白我们以前为什么拨款申请总是通不过,就是文笔太差。”
“送过去吧,应该能批准。”
顾立春真的让人送过去了。
拨款还没下来,但草编厂这边的工作已经开始推进。首先是田红军的转正问题,在这之前他一直是个临时工,本来当临时工他就很满足了,万万没想到还能转正。
田红军一接到通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一脸感激地看着自家外甥,要不是立春,他哪里有这个好运?他身体残疾,在生产队都只能拿一半工分,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还能成为正式工,每月能拿三十多块的工资。这一个月工资能顶他过去一年挣的。
白大姐很欣赏田红军,笑着鼓励他道:“田同志,你好好干。抽空回去重新开封介绍信。”
田红军郑重点头:“好的,白科长。”
等到白大姐一离开,田红军再也按捺不住,拉着顾立春的手说道:“立春,你姥姥你舅妈他们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得有多高兴,这一次,咱们家是三喜临门,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全家。”
顾立春笑道:“行,你这两天抽空就回去吧,把全家都接来。”
“哎哎,好好。”
顾立春出了草编厂,就看见孟念群正在外面等他。
“有事?”顾立春简洁地问道。
孟念群道:“我也想学草编,可以吗?”
顾立春倒不反对:“你可以去试试。”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已经不是劳改犯,农场给你发过工资吗?”他听说二劳改也是有工资的,跟临时工差不多,应该是二十块钱左右。
孟念群摇头:“规定上说有工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农场每月只发粮票饭票,偶尔发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顾立春道:“既然规定上有,那就得有,改天我帮你问问。”
孟念群的眸中闪烁着一丝光芒,如果他能领到工资,那就太好了。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做。
顾立春做事不喜欢拖延,办完事就去财务科询问孟念群的工资问题。财务科只好打电话去总场财务科询问,一问才知道,场里是有这个规定,孟念群这类人是有资格领工资的,每月二十块钱。只不过,四场那边一直没有发,他们五场也一直按照四场的老规矩来办。
顾立春道:“之前的就算了,但是从这个月开始,我希望咱们五场按总场的规定来,这个没问题吧?”
财务科的大姐当然说没问题。
孟念群的工资问题就这么得到了解决,与他一起的还有同样身份的陆静静。
十一月初,孟念群领到了十月份的工资,他一激动就花了三块钱去买了一只鸭子,自己亲手做了,分成三份,孟安京、陈洁、顾立春三人各一份。
陈洁吃着鸭肉,对顾立春说道:“吃他请的饭,总有些于心不忍。”
顾立春笑道:“我吃得就很开心。”
陈洁最近陆续收到了同学的回信,她拣着有关江家的部分拿给顾立春看,顾立春挑着有用的记录下来。此时,他已经积攒了不少关于江家的把柄,但是还不够,还缺少重要的能致人于死地的把柄。
顾立春决定再回顾家村一趟,一是接二奶奶过来参加他妈和赵志军的婚宴,二是顺便向陈禹打听江穆的事。
顾立春还没动身,陆大爷就派人传话说,他表弟田小鱼来找他。
顾立春心中一动,陈禹又来了?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往外去,半路上就看到孟念群正杠着半麻袋东西快步走着,看样子是要去邮局。
顾立春顺路捎上他,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给家里人寄东西?给你妈还是大伯母?”
孟念群初次领到工资,心情极度兴奋,再加上他对顾立春又不设防,便随口答道:“给我妈和我哥寄点东西,剩下的都寄给我三婶,她日子过得艰难。”
顾立春的车把一歪,两人都跟着晃了一下,孟念群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试图补救:“我说的三婶是我们邻居家的婶子,她以前对我们挺照顾的。”
他怕顾立春追着问他,便自己跳下自行车,说道:“你送我到这儿就行了,赶紧忙你的事吧,我走着去。”
顾立春叫住孟念群,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他手里,说道:“再买些吃的给她寄过去吧。”
说完,他骑上自行车便离开了。
孟念群呆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远去的顾立春,心砰砰跳动着,他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