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一听, 眼睛亮了,立即来找顾立春。
顾立春接到金发的求助时并不意外,他做出一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样子, 说道:“金同志,你的这个问题确实值得重视。这几个月来, 咱们大家除了刚开始有些误会和隔阂,其余时间相处十分愉悦融洽。大家也很喜欢你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你已经是我们五场的一份子了。如果你因为工作汇报的问题不能留在五场,那是我们大家的损失。”
金发没想到顾立春会这么说, 内心感动不已,他一感动也说了真心话:“顾同志, 我在五场的这些日子挺充实挺幸福的,连对象都有了,还是那么好的姑娘, 人家可是城里来的, 竟然能看上我,我家祖坟烧高香了。”
顾立春:“我听红梅同志提起过,她完全是被你那闪光的品质和精神所吸引。她觉得你就是革委会里那颗蒙尘的明珠。”
金发激动得满脸通红:“她、她真的这么说?”
顾立春故作惊讶:“怎么?红梅同志没有亲口告诉你吗?哦, 这也正常,女同志嘛都害羞,有什么话也不好直说。”
金发傻笑着:“是, 害羞,嘿嘿。”
顾立春忍不过别过脸去, 对方这样子实在没法看。
他清清嗓子,把金发从自嗨的情绪中拉出来:“金同志,来, 咱们来商量一下对策。”
金发如梦初醒:“对对,商量对策。”这才是正事好嘛。
顾立春拿起一本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说道:“金同志,对于揣摩领导的心思和意图这方面,我略有心得。不过有一点,还需要你配合我。”
金发点头:“这是应该的,你说我怎么配合你?”
顾立春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揣摩一个人意图的前提,是必须了解他,了解得越深入,越能投其所好。
我不了解你们的李组长和张副主任,就无从下手。对了,还有你们的毕主任,麻烦你告诉我他们的一些好恶、性格特点,越详细越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顾立春用闲聊天的姿态跟金发聊天,说是闲聊,可是他抛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指向性和目的,不知不觉中,金发就交待了这几人干过的许多事,有些没有明说,有些只是一嘴带过,但顾立春敏锐地察觉出这里头有内容可挖,他在重要问题上画个圈,以后有时间再深挖。果然,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有些问题金发要是不说,顾立春还真不知道,也不好调查。
顾立春没有问太多,就怕引起金发的反弹和警惕,这事得慢慢来,循序渐进。他合上本子说道:“差不多了,这样,我写一份工作报告给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商量着再修改。”
金发感激不尽:“好好,谢谢顾同志。”
金发一离开,顾立春迅速整理革委会三位领导的资料,这些以后大有用途。
整理完毕,他思索一阵,开始奋笔疾书,这份工作报告很好写,就是自吹自擂,闭上眼睛美化拔高自己,同时还要善于偷换概念。
像金发经常参加劳动,到了工作报告里就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忍辱负重;和女知青处对象,那是单纯的处对象吗?那是为了工作牺牲自己的色相,那是发展内线;搜集不到顾立春的罪证,不是我方无能,是敌人太狡猾,这不是已经打入敌人内部了吗?搜集罪证是早晚的事,说不定能搜一个大的。
综上所述,他们两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革委会的威信、形象和将来。他们的目的,是彻底打入五场内部,争取职工和知青们的信任,以方便以后的工作。同时还要对外提升革委会的整体形象。只是让大家伙怕他们还不够,要让他们又敬又怕。
当然,考虑到两人的文化水平和理论水平,顾立春这次是降维吹牛,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别人代笔的。
金发拿到工作报告直接傻眼,吹成这样真的行吗?他看了自己都脸红。
顾立春还得对他进行心理疏导:“金同志,我们革命闯将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这个?我们勇于接受自我批评,同时也要接受自我表扬。
这么写也是为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你看咱们大家如今是团结一致,干群和谐,形势一片大好。可不能因为小小的事情破坏了大好形势。”
金发一听这个哪里还有什么心里障碍,他觉得自己身负神圣使命。
顾立春接着说:“我建议你用自己的笔迹誊抄一遍,上交给领导。还有,我猜测到张副主任和毕主任有可能会问你们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他们可能问的问题,我都帮你想好了,答案也写好了,你拿回去跟王铁同志背诵一下,先说好,一定要注意保密,最好背诵完之后立即烧掉。”
金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像小鸡啄米似地不住地点头。
他把工作报告拿回去让王铁看,王铁除了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之外也没有其他表情。
他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咱俩斗不过他,人家这水平咱怎么斗得过?”
金发早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劝道:“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现在这样,大家和谐相处不好吗?你看看我,以前是猫蹭狗厌的,连个对象都没 ,现在呢?什么都有了。我以前总觉得没对象是因为我没头发,现在我懂了,我就是没找对地方,没有用对方法。”
王铁无语地看着同伴:“……”
他只能强行打断金发的话:“这些以后再说吧,赶紧背诵。”
金发这才反应过来:“对,赶紧背,背完了把纸条烧掉。”
两人开始考前突击背诵,还互相提问。那劲头比上学时用功多了。
两人忙着去应付张副主任和毕主任,顾立春暂时解放出来去忙别的事。
很快,另外一件事又让他忙碌起来。
那就工农兵大学又开始招生了,五场有一个名额,这下知青们是闻风而动,不断地有人找顾立春,他是不胜其扰。
对于招生名额,顾立春尽量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按知青们过去几个月的综合表现推荐,其中宋勇、何铁梅和江穆的呼声最高,三个人都是高中毕业,文化水平过关,在工作中表现积极亮眼,群众基础也不错。
本来江穆觉得这个名额肯定轮不到自己,毕竟谁让他跟顾立春关系不好呢?
可是他又带着一丝希望,这几个月来,顾立春像把他忘掉了一样,从来没有刻意针对过他,安排工作上也是按照个人能力安排,该得的荣誉也不会卡着,说是两个消除了误会吧,也不太像,他试图接近过顾立春,但对方不又理会。这让江穆又意外又有些不安,最近一个多月来,他除了正常工作之外,一直在暗暗地关注着顾立春。
顾立春并没有忘记江穆,他很快就来找他了。
他来给他是来安排工作的,体力和脑力的都有,每天让江穆过得充实又满足,没有时间考虑其他的事情。
同时,他又让赵高、孙厚玉、小康等人接近江穆。江穆知道这几个人是顾立春的核心圈子成员,对于他们的接近既意外又有些一丝说不清的窃喜。
推荐名额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顾立春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都报了上去,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则有革委会招生组来决定。
孟念群知道后,悄悄地问顾立春:“立春,江穆这事你不用运作运作吗?”
自从顾立春亮明身份后,两人的关系也亲近许多,孟念群私下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叫他顾科长,直接叫他的名字。
顾立春摇头:“不能运作,那个招生组的李组长跟我不和,江穆也跟我不和,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他敢断定,招生组大概率会选江穆。
孟念群仔细一想,也觉得他说得有理。
两人说完江穆的事,顾立春又想继续打探孟家的事,但孟念群也有自己的坚持,他家的事,他说一部分,三叔家的事他能告诉的都告诉,但是大伯家的事却是讳莫如深。
顾立春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也不再逼问他。随着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多,孟念群对这个堂弟也越来越信赖,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他分享。
有一天,他神情激动地来找顾立春:“立春,我今天太高兴了,我跟二堂哥联系上了,他竟然给我回信了。”
顾立春忙问这位二堂哥的情况,一问又忍不住叹息一声,与陈禹提供的消息大体一致,他在北河省的某个救济院。
孟念群动容地说道:“二堂哥是个意志刚强的人,他受了那么多折磨,可是精神没有垮掉。当年跟他一起的还有小郑同志,他们俩互相鼓励,一起糊火柴盒做手工挣点钱花,情况好时有时还能结余一块钱。”
顾立春听到他提到小郑同志,心中一动,又确定了一遍信息,这位小郑同志应该是动、乱结束后主持工作的那位郑大人的其中一个儿子,他看过一篇报道,这位在运动中被折磨成重度残疾。
顾立春又问:“二堂哥可以自由跟外界通信吗?”
孟念群不确定地道:“明面上应该不可以,但是可以偷偷地进行,他可以让别人帮忙寄,不过为了防止有人拆阅,我们用的都是暗语。”
“你给他寄钱他能收到吗?”
孟念群一脸纠结:“二堂哥不让我寄,说他能凑和活着就行了,让我把钱寄给三婶和用在自己身上。”
顾立春说道:“不让你寄,你也得寄。首先得找到一个安全的渠道,你写信问问他,就说你交了一个有钱又仗义的朋友,他可以资助你,让他不用担心。若是过意不去,可以先记帐,以后再还。”
孟念群听到这个提议,不由得一笑,立春这个提法跟老袁是如出一辙。
他突然正色道:“我真想把找到你的消息告诉二堂哥,可又怕生出事端,这事我爸不让我告诉三婶,他说三婶精神不稳定,你又是她最大的心结,万一得了你的消息,受到刺激,不管不顾地要来就麻烦了。”
顾立春沉思半晌,说:“先不要告诉她,以后我有机会去省城可以去看她。”
孟念群闻言先是激动,接着又很快冷静下来:“不行,有机会你也不能去,你的长相一看就是孟家人,街坊邻居看到了肯定会议论纷纷。”
顾立春好笑道:“你怎么那么死脑筋呢?我可以易容化妆啊。我以前还穿上我妈的衣裳扮女人呢。”
孟念群一想也是,不禁自嘲道:“我的脑子不如你好使。”
……
当江穆知道顾立春把自己的名字也上报之后,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欢喜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报上名之后,就是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审查,江穆很容易就过关了,几天后,革委会招生组的通知下来,江穆被选上了。
宋勇和何铁梅虽然失落但反应不太强烈,毕竟江穆也挺优秀,他们无话可说。
大家的反应是江穆这人出了名地跟顾立春不对付,顾同志竟然还把他报上去,这人真的是公私分明、光明磊落、胸怀宽广。有这样的干部,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立春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对他的名声有帮助。
江穆几天后就要离开,顾立春指使孙厚玉赵高他们说:“你们这几天多请客,尽量减少江同志出农场的次数,要让他过得充实愉快。”对方没空闲自然就没法调查他的身世问题。
众人得到命令,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去邀请江穆,今天你请,明天我请,后天大家一起请,每次都喝得大醉,不醉不罢休。江穆本来想抽空去看看同学和朋友,结果发现请客的人都得排队,盛情难却,他只好改变计划,每天专注于吃吃喝喝。
顾立春给江穆写了一封长信,信中罗列了江家做的一系列的缺德事,意思很明显,不要再拿孟家和他的身世说事,也不要打听孟家的事情,不准向任何人透漏他的事情,否则信里的内容会公开。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把信交给了几个可靠的朋友,一旦他出事,这些信就会立即寄出。
当然,为了防止意外变故,顾立春打算在江穆临走前再把信交给他。这样,就算他看到了,也没时间来查访他的身世。他以后也可以写信让同学朋友帮忙,但是别人做事有谁能像他自己那么走心?大多只是随便打听打听。
当年的事情由于叶家村疯女人的娘家瞒得紧,根本没几个人知道,随便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顾立春也没打算能一直隐瞒下去,他只需要瞒过这两三年就可以了。
到江穆离开那天,跟他走得近的知青多少会送份礼物表示一下,像是吃的喝的,笔记本之类的,顾立春也象征性地送了江穆一包农场特产和一个笔记本,那封信就夹在笔记本里面。
他打算等明天江穆离开农场时,让人提醒他一下,别把信弄丢了。
做完这些,顾立春就放心地回家去了。他看书写作到晚上10点才去睡觉。
他刚睡下,就听见有人在砰砰敲门。
顾立春一怔,这么晚谁还会来?
他拿着手电筒披上衣裳过去开门,“哐当”一声打开铁门,看到门外的人,不由得一惊。
“江穆?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一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