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组长是不是特务和间谍这事, 顾立春和他的团队心知肚明。那破电台是陈禹不知从哪儿瞎弄来的,而且是组装的。俄文书信,只有俄文是真的。劳改队里懂俄语的有好几个, 陈禹爷爷也懂。
但是当县革委会的人接手案件之后,经过层层抽丝剥茧之后, 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农场革委会真的有间谍, 还不止一个, 还是不同国家的。
李组长已经认证确实是, 张副主任有嫌疑。另一个重大嫌疑人是革委会的小周, 他跟金发王铁一个级别,是里面最胆小最安静最不起眼的。顾立春几乎没注意到他。但县革委会越审越发现这人有问题, 此人可能是东边某国的间谍,小周已经被控制起来。
金发和王铁跑猪场的办公室来找顾立春, 金发哭丧着脸说:“顾哥, 上面的人问我是怎么发现咱们革委会里有间谍的?问我咋知道冲绳的?我哪里知道?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立春:“我实话告诉你, 我就是看到捆葱的绳子,顺嘴胡说的。”
众人:“……”
金发傻眼:“我的妈呀,顾哥你也咋也忽悠人?我还以为你找到证据了呢。这可怎么办?这个证据链怎么圆?”
不止金发愁, 大家伙也跟着发愁。可谓是胡说一时爽,找证据火葬场。
大家苦思冥想, 绞尽脑汁, 还是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顾立春和陈禹略有些想法, 两人几乎同时要开口。
顾立春摆手:“你先说。”
陈禹冲他一笑,旋即开口说道:“老金,依我看, 你立功的机会来了。你就说,因为敌人太狡猾你并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但你有一颗警惕的红心,你用你无产阶级阶级革命群众的经验和直觉,察觉出这个不对劲。后面的你自己发挥,反正别慌,一定要稳住。你学学顾哥,什么时候都很稳。”
金发一脸苦笑,心说我要能像你们二位,我还怕什么呀。
陈禹经此一战,迅速确立了他在小团体中的地位,那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
陈禹说完看向顾立春,示意他说。顾立春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说道:“陈禹说得不错,我补充两句。我个人认为嫌疑人做为间谍,在平常工作生活中肯定很特殊之处,你试着从小周的生活习惯和细节上入手,如此这般地推理一番,就是从结果倒推原因。明白了吗?”
金发一拍大腿:“顾哥,我明白了,我找到突破点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铁:“……”这家伙拍马屁的功夫大涨。
顾立春说:“你找到突破点就好,你先把逻辑和细节盘一下,弄清楚,做到有备无患。你要学学陈禹,他能面不改色地说慌,能把假的弄成真的。”
金发频频点头:“我懂了,我向你们二位学习。”
金发不再胆怯,信心满满地去向革委会清查组报告。结果很喜人。
金发满面春风地出来,同时又有些纠结和不安,他又进了顾立春的办公室,诚恳地说道:“顾哥,清查组的组长表扬我了,还说要给我升职,只是这冲绳是你发现的,后面的话也是你和小陈教我的,我这样,算不算盗窃胜利果实?”
顾立春忍俊不禁:“这就算胜利果实?”
金发挠挠头皮,嘿嘿一笑。
顾立春正色道:“金发,你现在肩上的任务很重。”
金发也变得严肃起来,认真聆听。
顾立春慢慢说道:“我们至此已经跟革委会的三人彻底撕破脸,没有转圜的余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俗话说,打蛇不死必遭其害。接下来,我们必须彻底把他们压下去。你和王铁要尽量团结革委会的其他成员,一起死咬住这三人不放。他们一下来,咱们就找个适合的机会把你推上革委会主任的位置。”
金发听到后面这句吓了一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顾哥,那个位置我连想都不敢想,就以我这智商怎么可能当上主任?”
顾立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怎么不能?姓毕的姓张的那种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你没有听说过‘聪明绝顶’这个词吗?你的脑袋光,说明你聪明,智商绝对够用了。”
金发:“……”
顾立春这两天一直在考虑农场革委会是否继续存在问题,他当然想一举把这个组织彻底砸烂才解气。可是运动还没结束,革委会肯定还得存在两年。他把这个砸了,万一上面再派人来,谁知道派的是猫还是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金发和王铁把持着革委会。
金发在顾立春的鼓励下,逐渐增强了自信心。陈禹和顾立春还不厌其烦地教他。
接下来的几天,金发是全力积极地配合清查组的人员查案,不仅如此,他和王铁陪吃陪玩一条龙服务。
今天请顿地锅鸡,明天请吃个烤鱼,后天吃烤羊腿,好酒好烟好哥们。对方人还没走,这两人已经把农场特产都准备好了。
清查组的人对两人的表现十分满意,自然不吝啬替他们说好话。
县革委会的领导一看这两人又听话又靠谱,出身清白,这次又立了大功,于是爽快地决定提拔金发为农场革委会主任,王铁为革委会副主任,其余人员他们可自行选择。
金发在顾立春的指示下,把原来革委会中干坏事较少的,还有基本的人性的,听话胆小的留用,其余的以清理阶级队伍为借口,把有血债的,干坏事太多的一并交给县革委会处理。
顾立春还提出重组革委会。前几年农场刚成立革委会时,是按照老中青三代人员的标准成立的,里面有老干部老工人,青年学生和造反派,但是毕主任这帮造反派最后占了上风,把老干部老工人排挤走了,青年学生斗走了,最后只剩下造反派。
现在一切又恢复到刚开始时那样。金发和王铁请出了一场的老干部杜工和五场的退休工人老胡。杜工为人正直有威望,老胡是生产队长胡大华的大爷,农场的老一代劳模,垦荒工,在工人中人气很高。
大家对这个做法是拍手叫好,对现在的革委会也略有改观。
顾立春对金发说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从前的金发,你是属于人民的革命委员会主任,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革命服务。
工作时认真,该盖章时盖章,别卡着;做到公平公正,坚决不作恶事;要积极跟上级打好关系,为农场职工谋福利。护好农场,这里是你的根据地,你老婆你以后的孩子都在这里扎根。”
金发心情仍在激荡,他激动地说道:“顾哥,我媳妇说了,我能有今天,全靠你提携。漂亮话我不会说,只有一句,以后你指哪我打哪儿。”
顾立春满意地笑道:“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经过清查组的突击审讯,案子基本尘埃落定,他们要把人带回县里,再定罪。
顾立春生怕这三人再翻出什么风浪来,正在犹豫怎么插手时,突然收到金发传来的消息:“张副主任和李组长畏罪自杀,张副主任是上吊,李组长浑身倒上煤油,自、焚身亡。”
顾立春闻言先是震惊,再就是觉得蹊跷。陈禹听到后,见怪不怪:“我看这两人不像是畏罪自杀,是被人‘自杀’。”
顾立春也倾向于这个说法,至于是谁,最大的嫌疑人是毕主任,这两人知道得太多了。可是毕主任也被关押着,那么又是谁帮他做了这些事?
顾立春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追查,赵志军却来找他谈话。
赵志军神色严肃,言简意赅:“立春,这事到此为止,反正咱们的目的达到了。”
顾立春反问道:“赵叔,你知道多少?”
赵志军面带微笑:“我知道得不多,我只知道盼着这几个人死的人太多了,这三人当年可是血债累累,清查组的办公室里每天都塞进来很多举报信,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会选择这两种死法吗?”
顾立春摇头,赵志军语气沉重:“几年前也有人选择这种死法,上吊的有三个,用汽油烧死自己的有一个。”
顾立春半晌没说话,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赵志军冷笑道:“这是罪有应得,我们不必管过程,只要结果就好。”
顾立春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只要结果。我不再追查,此事跟我无关。”
清查组的人觉得这两人自杀得蹊跷,他们追查了一番,又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最后不了了之,反正这两人的死活不影响他们立功。
张李两人的死在红河农场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大家都拍手称快,都说这是报应,听说还有人放鞭炮庆祝。那些当年被他们迫害过的人也是喜极而泣。
张家和李家的家人自然也受到了牵连,不过,农场工人也没有太为难他们的家眷,他们像当年两人抄别人家那样,抄了两人的家,家属被赶出农场,遣返回原籍。受到牵连的还有齐科和李宽一家,同样是被遣返回原籍。至于毕主任和小周,由于情况特殊,两人被县革委会带走,去向不明。
对于毕主任这条漏网之鱼,陈禹和孟念群一直心存隐忧,担心他会向革委会交代不利于顾立春的事。可是这个人十分狡猾,出事时他躲了起来,被审时也是用尽办法让清查组派人看着他,要不是他如此小心谨慎,以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肯定得跟着两人一起上路。
顾立春虽有担心但也很乐观:“放宽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到时候咱们自有办法。别敌人还没打来,咱们先乱了阵脚。”
孟念群不放心地嘱咐道:“我爸也让我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他们掌握了证据,你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世,就老实承认。承认之后再与我们划清界限,你在贫下中农家庭中长大,又与我们划清了界限。基本上他们不会再为难你的。你放心,咱们家里没有一个人怨你,我们都理解你。”
顾立春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理解那是你们的事,但我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如果谁挑战到我的底线,就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孟念群满脸震撼,许久之后,才嗫嚅着说道:“你比我勇敢多了。”
顾立春安慰道:“你跟我不一样,你有你的生存法则,只要结果是好的,不用在乎过程。”
……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农场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顾立春也继续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
因为此事牵扯范围大,又出了人命,市农垦局那边都知道了。姑父杨爱国特意打来电话询问。
“立春,你们没什么事吧?”
顾立春笃定地答道:“放心吧,姑父,我们一点事没有。你们还好吧?”
杨爱国听到顾立春一家都没事,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我们都很好,珠珠还没放假呢,就惦记着要回去。”
顾立春问:“那你们今年过年回来吗?”
杨爱国不确定地说道:“看看到时能不能请假,不过,我也好几年没回我老家了,时间不够用啊。”杨爱国的老家在隔壁县城。
两人闲叙一会儿,杨爱国最后又补充一个好消息:“那什么,我最近很受领导重用,年后应该能升个职。这事还得多谢你,年局对你一直是念念不忘,提过你好几回,你好好干,以后想进农垦局,应该不是问题。”
顾立春现在还不想进农垦局,当个有地盘有群众基础的场长不香吗?
不过,即便不想进,也不能实话实说,他说道:“能进农垦局是再好不过,能跟着你们学到很多。不过,我觉得我应该趁着年轻在生产第一线多历练几年。”
杨爱国深以为然:“你说得有道理,历练历练也好。”
挂完电话,顾立春继续埋头工作。他现在就在邓场办公室工作,不但要处理日常工作,还得接一些工作电话。
什么兄弟农场的,省奶牛场的,还有总场场办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小事顾立春自己就能处理,拿不定主意的就先记下来对方的单位名称,电话号码,以及事情提要,等邓场回来再处理。
这天上午,顾立春刚上班,邓场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邓场的声音即便隔着上千里,也仍然带着刀光:“顾小刀,你挺能耐啊。我刚走几天,你就整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不是告诉过你,先别动,等我回来再说吗?”
顾立春直呼冤枉:“邓场,我发誓,这场战争不是我主动挑起的。是敌人太狡猾太凶残,你这尊镇妖的宝塔一离开,他们就开始疯狂反扑。我方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帮助下才勉强度过难关,经住了革命的考验。”
邓场根本不信,顾立春也不多解释,赶紧转移话题,关心地问道:“邓场,你在那边还适应吗?听说那边很冷。”
邓场语气平淡:“还行,我到哪里都能适应。”
话题成功转移,顾立春又接着请示工作上的事情。一切汇报完毕,顾立春就说道:“邓场,工作汇报完毕。长途挺贵的,为国家节约点资源,要不咱们就聊到这儿?”
邓场:“行,就到这儿吧。再过半个月我就回去。嗯,给你捎了顶狗皮帽子。”
挂断电话,顾立春摸摸头,实在难以想像他戴上狗皮帽子是什么样子。
顾立春正想得入神,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顾立春说了声请进,陈洁推门而入,说道:“顾哥,我找你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