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去场办, 谈场长正在邓场办公室里等他。
“谈场长,邓场。”顾立春礼貌地打声招呼。
邓场冲他点头致意,谈场长亲切地让他坐下, 态度和蔼地询问一些工作上的事, 顾立春是有问必答。
“鸭苗的养殖情况如何?有没有大面积死亡?”
“目前雏鸭们适应情况良好, 养殖场的工作人员尽心尽责轮流值夜班,目前还没有死伤现象。”
谈场长满意地点头:“不错。生产队队员养猪的情况如何?”
顾立春答道:“进展也很顺利, 职工们积极性极高,几个小型养猪场正在建造中, 等第二批猪仔送来后正好能建成。”
谈场长一件件询问下去, 顾立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各项数据细节常常是脱口而出, 谈场长愈发满意。
末了, 谈场长突然问道:“小顾,你是如何预测到今年有春旱的?”
对于这个问题, 顾立春早有准备, 他稍加思索, 缓声说道:“谈场长,我是来自于贫下中农家庭, 我们家是村里有名的穷户, 丰年吃粗粮能吃个七分饱,一到荒年能活着都算是命大。
因此我从小就对年景气候之类的特别敏感, 生怕年景不好挨饿。老人家讲农谚之类的, 我都喜欢默默记在心里,多少了解一些常识。这种危机感一直伴存着我,俗话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做事喜欢提前准备,宁愿事情没发生做无用功,也不想等事情发生了捶胸后悔。
去年麦收时,我听到我们村老人说可能会有连阴雨,我就上了心,当时想的是,赶紧把麦子收了,如果不下雨正好,下了雨不就替集体和农场挽回损失了吗?结果麦收时真的有雨。
去年年底时,我又想,今年雨水多,明年万一要有干旱可怎么办?于是我就趁着农闲带着大家挖水渠,把蓝河水引过来,蓝河离我们五场最近,引进来并不算太难,幸亏邓场和赵科长支持我,五场的群众也积极配合,我们才得以完成这个大工程。”
谈场长听罢,对邓场说道:“怪不得人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们的小顾同志既敢想敢干,又稳重踏实,肯钻营,领悟能力强。”
邓场道:“他确实还行。”
谈场长笑容和煦:“小顾,总场对你最近的工作表示很满意,尤其是你的引河入渠这一举动,为场里挽回不少损失。”
顾立春谦虚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谈场长意味深长地说道:“小顾,若是总场再给你加副担子,你有没有信心担起来?”
顾立春斟酌着用词和语气,用略带激动的语气回答道:“谈场长,我听从组织的安排,革命重担肩上挑,天塌下来压不垮。”
邓场:“……”
谈场长笑着说道:“好好,有志气有勇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说罢,他又忍不住叹息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一代都成长起来了,我们这一辈人都老喽,快不中用了。”
顾立春忙说道:“谈场长,你们这些前辈是大海上的舵手,有你们把握着航向,我们这些后辈才敢在风浪里放心扑腾,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养足精神,争取再焕发几次革命的青春。”
谈场长听罢朗声笑了起来,他对邓场说道:“小邓,你听听小顾多会说话。”
邓场脸上带着笑意,嘴上却仍淡淡地说道:“他说话还行。”
谈场长在办公室呆了半小时才离开。
他一离开,邓场就说道:“看样子,你升职的事基本稳了,不过也不能大意,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更要注意,工作上尤其不能出差错。”
“好的邓场,我会格外注意。”
顾立春还是有些疑惑,想了一下还是问道:“邓场,史书记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邓场冷笑:“他不改变能行吗?除非他连脸面和名誉都不要了。最近各分场里风言风语的,说他任人唯亲,只顾派系斗争,不顾职工利益,他只能妥协。”
顾立春被提拔为副场长的事情大体定了下来,之后,总场场办还要上报给市农垦局,上面批准了,正式任命才下来。
虽然顾立春还没收到正式的任命,但消息早在全场传开了,这事既出乎大家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人家顾同志有能力有水平有觉悟,各方面的条件能甩姓谢的十条街,提拔是他应该的,不提拔才不正常。
大家因为此事对史书记的看法有了改变,还个人其实也还行。
其他分场的人只是议论议论,当个谈资而已。五群的职工却跟过节一样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提着心,生怕谢宣当选副场长后,乱出主意,不怕他没主意,就怕他能力不行还主意多。毕竟以前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们,不怕干部不指挥,就怕瞎指挥。现在他们可算是吃下了定心丸。
大家伙路上碰到顾立春,都是笑眯眯地说道:“顾同志,恭喜恭喜。”
顾立春谦虚地跟大家说几句话,问问情况,态度仍跟以前一样。
五场职工喜气洋洋,顾家人更不用说。田三红这几天没少听食堂员工和邻居们夸奖自家儿子,在外面,她需要保持谦虚和低调,回到家里就不用了。
到了家里,赵志军在拖地干家务,田三红在旁边眉飞色舞地说话。
田三红说着说着,又看看赵志军的脸色,试探道:“志军,立春成了你的领导,你会不会不自在?”
赵志军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有什么不自在的?我早习惯了。”
他见田三红似乎没明白,就补充一句:“你忘了老邓了?那小子是志荣的同学,比我小那么多,结果当上我的领导,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得习惯?”
田三红笑了笑,这还真是。
赵志军一边拖地一边感叹道:“估计我这辈子也是当科长的命,你跟着我也就这样了。”
田三红忙说:“你当上科长已经很厉害了,我挺满足的。咱家的日子过得多好啊,我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赵志军揶揄道:“你的想像力不发达,要多想想更好的。你看看你儿子才多大都当上副场长了,以后肯定得飞得更高。”
他们正说着话,小满立夏几人刚好进来,小满接过话:“妈,赵叔,我一直以大哥为榜样,以后我也能飞得很高。”
立冬却接道:“小满,你别飞得太高,掉下来摔着咋办?”
小满白了立冬一眼:“你不会说话你别说,掉下来我就砸你。”
两人的对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晚上吃饭时,大家又就这件事讨论一番,二奶奶建议道:“立春,这事得告诉你姑,让她也高兴高兴。”
顾立春笑道:“二奶奶,我估计姑父有可能比咱们先知道正式任命,毕竟他的名字是要报到农垦局的。”
“那倒也是。”
顾立春还是说道:“他知道归知道,我还是得说一声,我过两天给他们写封信,再寄点东西过去。”正好叶北林捎了很多山货来,寄给姑姑一些。
二奶奶一听到顾立春要写信,就说她也要写一封,当然,她自个儿不会写,她口述,要别人帮忙写。小满自告奋勇地接了这个活,她的作文在几个孩子中是最好的,在班里时不时被老师当范文念。
晚饭后,二奶奶和田三红在一旁口述,小满动笔写,其他人也凑上去,你一句我一句的。
小雨大声说道:“姐,给我加一句,让珠珠暑假回来。”
明华也要加一句,小满叹了口气说道:“你俩也是小学生了,也可以自己写嘛。”
明华和小雨对视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他们自己也能写啊。
小雨和明华再加上来串门的陆明非,三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写写改改,无比辛苦地写信,当然错别字是少不了的,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替代,甚至还用上了绘画的本领,一封信写得跟手抄报似的。
第二天,顾立春中午下班后去了一趟邮局,把四只大包裹和一几封厚厚的信寄出去。这些东西不止是给姑姑的,还给赵志荣赵志新葛珲他们各寄了一些。
刚好陈洁也来寄东西,两人笑着打了个招呼,顾立春先来的,他办完事在外面等了陈洁一会儿,两人一起骑着自行车一起去食堂吃饭。
路上,顾立春问道:“又给你爸寄东西啊?”
“是的,老叶不是也送了一些特产吗?我留了一些,剩下的就给我爸他们寄过去了。”
顾立春笑道:“我也是,给我姑寄了些,让他们也尝尝。”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回骑,半路却遇到谢宣,这真是冤家路窄。
谢宣黑着脸,瞅着他们两个。
陈洁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顾立春没理会他。
两人骑出老远,顾立春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他扭过头一看,就见谢宣还停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
顾立春有些担忧地问陈洁:“这家伙没为难你吧?”谢宣名义上是属于党委办公室的,还算是陈洁的上级。
陈洁叹了口气道:“还行,没有为难。就是觉得他这人怪怪的。”
顾立春心中警惕,便提醒陈洁:“嗯,你小心提防他,发现他有不轨行为就立即说出来,别忍着。”
陈洁见他这么紧张,忙说道:“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算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顾立春松了一口气,猜测是谢宣向陈洁献殷勤,有追求她的意思。
他想起可怜的还在默默暗恋着陈洁的孟念群,就替他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怎么类型的男同志?”
陈洁突然被这么直白的询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着扭过头,说:“你这个问题有点让人为难。”
顾立春笑着说:“不要太拘束啊,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不过这个问题太宽泛,我给你几个框架:小孙这种的是机灵混得开的社会型男人;吴胖这种的是憨厚单纯但说话直来直去气死人,我们叫他电线杆型男人;孟念群这种的——”
顾立春一说到电线杆型男人,陈洁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立春只好等她笑够了才继续说:“还有孟念群这种的居家旅行必备的多功能型男同志,他这种的,既能陪你看星星看月亮,又能下厨做饭,还会动手做家具,长得还英俊帅气,当然也有缺点,就是现在比较穷和落魄,但以后潜力很大。”
陈洁扭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顾立春,意味深长地说道:“顾哥,你是不是收了小孟的好处,才这么大力推销他?”
顾立春面不改色道:“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我回去就找他要好处,可不能白推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骑回食堂,拿上饭盒去九号窗口打饭,在食堂吃完饭再回办公室。
顾立春在办公室跟赵高和老梁说道:“春播的事咱们不用管了,灌溉浇水的事有老张和老赵管,现在到了咱们农牧科最忙的时间了。我们要种苜蓿,还要要向场里申请五台粉碎机,筹备饲料厂,鱼苗和果树苗的事也可以联系了。”
他把工作内容分了一下,每人负责一块。老梁负责种苜蓿,协调机器,组织人手,都由他管;赵高负责鱼苗和树苗的事;顾立春除了统筹规划外,再主抓猪场和饲料厂这块。
……
十天后,提拔顾立春为五场副场长的通知正式下达。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不止是顾立春,五场的其他干部也是松了一口气,当然也有人泄了气,这人就是谢宣。谢宣像一只皮球似的,初来五场时,打足了气,鼓胀鼓胀的;如今像是漏了气,迅速地瘪下去,精神萎靡,士气低落。
朱书记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暗自摇头:不说别的,就说这革命意志和精气神就不行,一受打击就一蹶不振,根本不符合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要求。
谢宣在事业上受挫,就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他注意到了陈洁,这个女同志长得不错,文化水平也可以,而且还是京城来的,谢宣觉得陈洁配得上自己,于是就向陆续向她释放一些信号。
陈洁是避之不及,谢宣起初以为这是女同志的羞涩和矜持,可越想越不对,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根源,没错,还是那个顾立春。
职位被抢,他忍了;现在连他看好的对象也被抢,他真的是忍无可忍。
这天下班后,谢宣半路拦下顾立春,说要跟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