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默无言,他们生怕说错一句话又被李翊给怼回去。
“自灵帝以来,改年号为中平,而天下却未得中正平和。”
“盗贼蜂起,奸雄鹰扬,异族时常寇边。”
“苍生困于水火,百姓苦不堪言。”
“而诸位皆是饱读诗书的正人‘君子’,坐拥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却纵容属下欺压乡里百姓。”
“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这便是天下百姓的生活现状!”
话说一半,李翊便停顿了下来,没有接着往下说。
因为凡是讲大道理,一定要慢,学会适当停顿。
给足听众一定的消化时间,才能使你的话语显得有道理。
“这些百姓本都是贫困百姓,只因走投无路,被迫造反。”
“他们一路从青州杀到徐州,再从徐州杀到兖州,风餐露宿,拖家带口。”
“所为的不过是一口饱饭可以充饥,一片砖瓦可以挡风雨。”
“若非情非得已,又有谁愿意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舍弃家园,背井离乡,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呢?”
“我闻前日民间出土了一块碑文,上书‘天命已尽,黄天归曹’的指引,此乃天意也。”
“曹公上顺天意,下合民心,将这三十万蛾贼一并接纳,有何不妥?”
“诸公却齐聚于此,妨碍大义,何也?”
李翊一套组合拳下来,又是大义、又是天意,又是民心。
这些恰恰都是古人最看重的点。
只要你敢违背这三点,那便是政治不正确,要遭万人唾弃的。
果然,这一番攻势下来。
众人再没了最初的嚣张气焰,但面上虽服软,心中却是不甘。
“纵然这帮贼人是迫于无奈,但是其数量庞大,万一再反,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等万不能冒此风险。”
有士人出言提议道。
“诶,是呀是呀。”
“……说得对。”
立马,一群人都跟着附和。
显然这才是最接近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
“呵呵,方才我已言明,这帮贼人都是背井离乡,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
“如今曹公将之收纳,使其得以安身,倘若诸位不夺去他们的家园,他们又怎会造反?”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只要你们不欺压百姓,谁会吃饱儿了没屁事儿去造反。
衙署之内,鸦雀无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目瞪口呆。
现在维持秩序的曹仁也好,还是主事的荀彧、荀攸也好,每个人都认真地听着。
“子玉之言,真乃金玉良言也!”
荀彧微微颔首,对李翊的言论非常高兴。
“不错,李先生之言,堪称是这堂内最响亮的话语!”
曹仁在一旁振臂高呼,不管他听没听懂,他都要帮一帮场子。
毕竟这关系到他们老曹家的利益。
“三十万蛾贼纵然倾心降服,那我这兖州要如何去供养他们?”
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核心问题。
甚至可以说,这才是根本问题。
所有的氏族来此,就是担心要他们掏钱掏粮,甚至可能会侵占他们的田地。
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这才是众人团结一致,来此发难的原因。
“我兖州地少人稀,陡然接纳三十万降贼,只怕用不到半年时间,我州郡仓禀将不剩一粒一粟。”
“届时若再有他郡贼人来犯?如何对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对呀,如何对敌?叫我兖州官兵饿着肚子去打仗吗?”
“就是就是,到时候曹操收纳的这三十万降贼可会知恩图报,帮着我们去抵御贼人?”
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众人万变不离一个钱字。
见李翊不答话,众人只道是他无计可施了,纷纷乘胜追击。
“呵呵,小子莫要在此大言不惭。”
“如果你能凭空变出十万石粮食出来,那这三十万贼人我等举双手赞同其入兖州。”
“若是拿不出粮食,你便与那帮贼人一同滚出这兖州去!”
众人蔑视地望一眼高台上的李翊,显然这场舌战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他们要反败为胜,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狂徒。
“哈哈哈……”
李翊笑得合不拢嘴。
众人一怔,忙问:“汝为何发笑?”
“……哈哈,我笑你等无谋,脑中少智。”
“诶,你!”
“哎呀呀,这个李子玉实在是太过藐视我等了!”
众人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可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竟被这黄口小儿如此折辱。
曹仁在一旁拔剑喝斥:
“诸位安静,勿生骚乱!”
众人慑于曹仁武力威慑,这才渐渐平息了情绪。
李翊说话依旧慢条斯理,和缓平静:
“方才诸位也说了,兖州人少,现在我州郡屡遭大乱,荒田无数。”
“将这帮人安置进来开垦荒田,从事生产,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此乃修耕植以蓄军资之道也。”
嘶……
修耕植以蓄军资!
荀彧、荀攸二人闻得此言,全都深吸了口气。
二人皆是政务高手,他们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修耕植”就是鼓励耕种养蝉,让人有饭吃,有衣穿。
“蓄军姿”就是满足军队的供应,使得军粮足备。
这是一个很宏大的战略构想,看来这李翊从一开始就已经规划好了。
“哈哈,我道你有何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愚蠢至极的言语来。”
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边让再次恢复神气。
作为曾经的九江太守,这修耕植以蓄军资一事算是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让这群贼人去开垦荒田,你说得倒是容易。”
“我且问你,这其中要用到的耕牛、农具、种子,如何得来?”
“若无这些物什,那便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无稽之谈也。”
“总不能要我等替他们打造农具,准备种子吧?”
说到这儿,边让再次哈哈大笑,看来方才是他一时大意了。
这小子胸中的才略也不过尔尔。
“哼,枉你边让还是一代名士,竟连三岁小童都明白的道理,你却不明白!”
声音如雷贯耳,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边让陡然变色,怔怔道:
“难道我说的不对?”
“没有耕牛、种子、农具,如何开垦荒田?”
“曹操难道还想主动提供这些物什不成?”
“纵然他能拿出来一万人的,还能拿出十万人,三十万人的吗?”
声音冷冽,字字铿锵。
边让坚信自己的观点不会有错。
“这些黄巾军全都由农民佃户组成,耕田所需要用到的耕牛、农具、种子他们本来就有,又何须他人准备?”
“纵然不能保证人手皆有种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一县小城之内几钱便能买到,又何虑哉?”
清脆爽朗的声音在衙署间长梁上环绕,不绝于耳,振聋发聩。
尽管李翊的声音不大,但却字字珠玑,每一句都发人深省……
“这……”
边让冷呼一声,暗想这不可能吧?
这帮贼人造反还带这些东西?
“怎么?你不信?”
仿佛看穿了边让冷心的想法一般,李翊笑着走至其身前。
“这些贼人造反,武器只能选用农具,难道还以为他们会专门去打造宝剑环刀不成?”
开玩笑,他们要是有那个实力,就不至于亡命天涯了。
“至于耕牛,牛于农民而言那更是如同命根子一般,你难道认为他们造反,会不把牛带上?”
“还是认为,因为要造反了,就把牛都给吃了?”
边让的发言是典型的皇帝种地——金锄头思维。
他们从来不会站到底层人民的视角去思考问题。
所以才会对黄巾贼有信息误差。
“你……你……你……”
一连三个你,边让被步步紧逼的李翊逼得连连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一头撞到墙上,吃痛地喊了一声“哎唷”。
李翊这才大笑着回到了堂上,潇洒自如。
独留下边让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狼狈不已。
“这都是你理想状态下的构想罢了!”
有人仍不死心,继续出言反驳:
“纵然诸事都解决了,可以将蛾贼安置,但这春播夏种,秋收冬藏,一来二去,耽误许多时日。”
“在未能收获的时间内,贼人拿什么吃饭,还不是只有去抢!”
李翊眉梢一挑,正色道:
“这才是曹公今日召尔等前来此处的缘由。”
“曹公将从军中拿出一万石粮食来,用以供养贼人。”
“诸位都是当地大户,想来拿出些粮食对诸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就知道……
这下终于明白,李翊这小子算是图穷匕见了。
说千遍一万遍,不还是要他们拿粮食出来嘛。
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尤其是这年头,地主家也没多少余粮呐……
众人有的低着头,有的将目光瞥向一旁,有的干脆直接扭头就走。
曹仁赶紧命武士关闭大门,禁止所有人出入。
被阻拦住去路的氏族,顿时变了脸:
“怎么?曹阿瞒何时也干起强盗勾当来?”
“见我等不从,难道还要明抢不成?”
“他曹阿瞒如何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还不是靠我等抬举。”
“若没有我们,尔等焉有今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