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袁绍也是两难。
一方面拉不下脸来重新迎回天子,一方面又对沮授所提出迎回天子的好处有些心动。
他本就是广谋无断之人,面对这种级别的二选一实在为难他了。
正是踌躇莫展之际,忽听得两道声音从底下传来。
“沮別驾此言断不可为!”
众人视之,乃谋士郭图与大将淳于琼也。
郭图是沮授的政敌,而淳于琼则是袁绍的心腹之将,汝颖门阀的代表人物之一。
当然了,后世对他更熟悉的名字是“乌巢酒仙”。
郭图与淳于琼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似算计好了一般。
郭图率先开口:
“天道有变,神器更易。”
“如今的汉室已是日暮西山,沮別驾竟妄想着要振兴汉室。”
“如此逆天而行,岂能够成事?”
“当今天下,群雄逐鹿,秦失其鹿,先得者王。”
“如果我们把天子接到身边来,便等于迎来一个新王,那袁公日后又如何称王称霸?”
话外之意就是,你袁绍将来要成就王霸之业的,如果迎回来一个天子,那将来你还怎么称帝?
这话说的已是相当隐晦。
但却实实在在地说到了袁绍心坎儿里。
所谓老袁家四世三公,封顶了也就是个公,若想再进一步就是称王,甚至称帝!
把天子迎来,如何称帝?
想到这儿,袁绍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郭图算是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不过沮授见势不妙,倒是急了。
“愚蠢!愚蠢!实在愚蠢!”
他性子急,眼见郭图就要说服袁绍不抢天子,气得几乎是指着郭图的鼻子骂。
“现在汉室虽然倾颓,可天下士人仍然心向汉室。”
“我们在冀州如果能够把天子接来,这既符合忠义之道,又合乎时宜。”
“如果晚了,必然被别人捷足先登。”
“曹操目前已经派人西进,密切监视天子动向,只待时机成熟,他便会第一时间迎接天子回来!”
“我料定曹营之中必有高人存在,此人之才胜我等十倍。”
“现在的曹操愈渐强大,如果再让他得了天子,他与袁公的实力差距就会越来越大。”
“袁公不可痛失好局啊!”
哦?
呵呵……
听到最后那几句话,袁绍反倒笑了。
高人?
在袁绍看来,他从未将曹操放在眼里,更未将他的手下人放在眼里。
这种狂傲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因为曹操确确实实从小就是袁绍的小弟。
袁绍面对曹操有一种血脉压制的自信。
就好像你养了一条很久的狗,忽然告诉你他要翻身做主人了,那你会相信吗?
但袁绍却并没有出声斥责沮授。
他知道,自有大儒替我辩经。
果然,沮授话刚刚说完,立马有人出声反驳。
“沮別驾此言真乃谬论也,天子如果接过来,咱们做什么事都得受他掣肘。”
“如果我们听从他的命令,那袁公还有何恩威可言?”
“如果我们不听从他的命令,那咱们便成了无君无父之徒,叫天下人怎么看我们?”
“所以接天子过来,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办不好,还会被扣上一顶违君抗命的帽子。”
“是以,依末将愚见,对天子选择视而不见就是最好的选择!”
淳于琼是最早追随袁绍的一批人,昔日两人同为灵帝朝的西园八校尉。
袁绍对他也是颇为倚重,不然后来的官渡之战能把乌巢那么重要的粮仓交给他看管吗?
淳于琼投出了自己的关键一票。
而冀州门阀之争甚至比徐州还要复杂。
诸如沮授、田丰、逄纪等等,全都有各自背后的利益。
若是遇上个善于审时度势的雄主,将他们统筹起来,拧成一股绳。
那能够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可惜袁绍偏偏是个好谋无断的主,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更拿不定主意。
何况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粮草问题,今年大旱又赶上洪涝。
你们这些逼人就知道讨论天子不天子的,能不能先把事情的轻重缓急给理清楚?
他现在一心想的就是去幽州抢公孙瓒易京楼里的三百万石粮食。
心念于此。
“……哈哈哈。”
袁绍笑了,笑里藏刀。
“诸位不必再吵了,有消息说天子现在不是在弘农吗?”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要东归还没有个准,咱们又何必心急?”
“与其在这里假设天子东归,要出多少兵,要出多少粮。”
“倒不如先去想一想咱们要怎么攻下幽州,擒住公孙瓒这厮。”
“来啊,传我军令!”
“三日之后,发兵二十万,与公孙小儿一决雌雄!”
讲到这儿,袁绍阔步走到沮授跟前,在他的肩头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道:
“沮別驾啊沮別驾,天子那里可没有三百万石粮食。”
“我们如果真去接天子,搞不好害得多费上百万石粮食。”
“值此大灾之际,咱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又哪里还顾得上天子呢?”
“……哈哈哈。”
一言蔽,袁绍缓缓走出了房间。
接着,衙署里的其余众人全都笑出了声,语带讥讽。
这些发出嘲笑的人,都是主张不接天子的。
显然,这证明他们赢了。
不多时,整个衙署已经空无一人。
“唉……唉……时也命也。”
沮授无奈地低头叹气,“袁公不听我言,将来迟早要生出大祸来。”
“曹营之中高人辈出,曹操这两年的实力壮大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再过五年,袁公与曹操的实力对比,只怕再难取得碾压的优势。”
显然,沮授已经开始持一个悲观的态度了。
他认定曹操不顾一切地想要迎接天子,证明他就是一个有野心的雄主。
而这样有野心的人,注定会成为袁绍未来最大的竞争对手。
……
衙署外。
田丰单独找到了袁绍,将他拦住。
田丰与沮授都是冀州才俊的代表人物,利益几乎没有太多冲突的点。
他也想替沮授说两句。
“主公,沮別驾之言其实并非没有道理。”
“纵然袁公觉得此时迎接天子不合时宜,咱们也得小心防范曹操。”
“至少不能让曹操抢了天子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