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
魏峙喉头滚动, 咽了口唾沫,一瞬不瞬地望着昌平长公主。
昌平长公主见他这般形状,只当他是被自己震慑住了, 不禁有些暗自得意, 她缓缓走向魏峙,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本宫说的正是江汉夏府夏如知的女儿, 夏竹悦。”
“你知道她在哪儿?”
他的声线微不可查地有些发颤,手掌在袖中渐握成拳,直攥的指节泛白了才勉强压抑住翻涌的情绪使自己不至于殿前失仪。
“这话儿说的。”
昌平长公主轻哂, 凤眸微抬,“我自然是有完全的把握才会这样说, 她如今就在我府中。”
昌平长公主回身对魏皇盈盈一拜, “恳请皇上传召此女上殿,将一切说个明白。”
“不必了罢, 朕看此事......”
“传罢。”
魏峙忽地打断了魏皇的推诿, “传她过来,我也很想听听, 她会说些什么。”
“......”
魏皇沉吟良久, 扫了一眼站在外围唯唯诺诺的皇亲国戚们, 叹息了一声,撇过头去随手一挥。
太监总管立刻唱喝道:“传——夏如知之女,夏竹悦觐见——”
一时间,殿上的气氛微妙了起来,众人皆各怀心思,垂眸静立,不发一言。
一众皇亲国戚们也都忐忑不安, 不知这即将上场的人物究竟会对这个皇上本想含糊过去的定局造成怎样的改变。
这昌平长公主也真是的,皇上都有意要放过大家了,她却偏偏揪着不放,着实恼人。
魏峙静静立在那里,心绪却翻涌如云。
他的悦儿,怎的会在昌平长公主手里。
正当他心下百转千回思索着一会儿要怎么将人带回去的时候,两个御前侍卫走上殿前,拱手施礼,
“启禀皇上,昌平长公主府内,并无什么夏竹悦。”
“怎么可能,你们......”
昌平长公主刚要反驳,却被魏峙急急打断,焦急问着:“你们细找了没有?”
那心急如焚的模样,几乎令昌平长公主都恍惚了一瞬,似乎他更在意夏竹悦的下落似的。
来不及深究这其中的细微怪异,昌平长公主走到侍卫跟前儿,
“她就关押在本宫的寝间内,你们可曾找过?”
“启禀公主,公主府内外皆已查询过,确无夏竹悦其人。”
御前侍卫不卑不亢,冷静沉着地答复了长公主的询问。
“不可能,她一定在府里,我方才......”
“好了。”
魏皇打断了昌平长公主的话,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耐,
“皇姐,找不到便罢了,此事不要再提及了。”
“皇上......”
昌平长公主还要再说,一个亲王站了出来,赔着笑,
“皇姐,皇兄都说罢了,您便不要再纠缠了,我看峙儿是个好孩子,一心为了魏国,本王相信他。”
“是啊,皇姐,本王也相信他。”
一个人牵了头儿,众人皆附和了起来,都愿意相信魏峙,不想再在这件事儿上多做纠缠。
“你们!”
昌平长公主气结,胸腔起伏,涨红了脸面。
“好了,皇姐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魏皇瞥了一眼殿外的天色,
“朕乏了,都散了罢。”
众人一听,如蒙大赦,纷纷作揖恭谨退出了大殿,赶着回去收拾那些败露的马脚。
一瞬间殿内的人都散的一干二净,再也没戏唱了,昌平长公主怒不可遏,瞪了魏峙许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魏峙不以为意,仍恭谨转身深施一礼,
“侄儿告退。”
“嗯。”
魏皇斜靠在宽大的椅上,揉了揉眉心,似乎很是烦心。
魏峙直起身子,转过身去,眸色从恭谨瞬间切换为阴郁,浓重墨色般流淌着,令人望而生畏。
他大步跨出了昌极殿,近身的近侍立刻贴了上来,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
“立刻搜查京城,以京城为中心四散往城外搜索,无论要道小径,全部搜查!”
“是。”
近侍自然知道他要搜索什么,也不废话,立刻先行一步匆匆去了。
魏峙加快了脚步,往宫外走去,他心知昌平长公主心思深沉,若无确实把握绝不会信口开河,虽然在殿上她交不出夏竹悦。
但在她进宫之前,夏竹悦一定在她手中。
如此短的时间,她一定跑不远。
一定!
然而直到他回到京中的别院,仍然没有好消息传来,他有些焦躁地盘转着指间的碧玉扳指,于前厅内来回踱步。
他抿了抿唇,招来近侍,
“如何了?”
近侍有些为难似地,摇了摇头。
魏峙咬紧了牙关,正要发作,近侍急忙开口,
“虽未搜寻到夏小姐,但却发现还有旁人也在寻她,甚至在京中设了关卡。”
“谁?昌平长公主么?”
“不。”
近侍顿了顿,“是李牧白大人。”
指间转动的碧玉扳指停滞了一瞬,魏峙抬眸看向近侍,“李牧白?”
“是。”
近侍点点头。
忽地如坠冰窟一般,魏峙忽觉寒风刺骨,秋风刀一般割在身上,有些疼。
李牧白也在找她。
也知道她在京中么。
还是说...她离开自己后,便是来京中寻了李牧白呢。
呵......
他早该想到的才是啊。
魏峙怔怔愣了半晌,忽地骤然推开身前的近侍,往府门外走去,
“牵马来!”
马夫不敢怠慢,立刻利索地给汗血宝马上了马鞍,牵至魏峙身前。
魏峙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骏马吃痛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近卫们见状,均纷纷牵过马匹上马,急急追了上去。
一路风驰电掣当街纵马,直惹的行人纷纷躲闪避及,呼啸片刻便来到了李府门前。
“参见南平王。”
门口的守卫们纷纷行礼,小管事赔笑着上来迎接,“王爷来了,咱们这便去通传。”
魏峙翻身下马,丢开马鞭,直接推开了迎上来的小管事,踏进了李府的大门。
“王爷,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小管事见他盛怒,虽心中骇然不已,但上任管事的下场犹在眼前,他实在也不敢得罪里头的那位主子,只得硬着头皮上来阻拦。
“李牧白在哪”
虽然魏峙只是冷冷地睨着小管事,小管事却觉得其中杀意腾腾,令他不禁背脊发寒。
他略一思索,只得用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恭谨指了指影壁后头,“主子今儿一直在桂园里,您里边儿请。”
说罢转身拔腿就拍,想要抢在魏峙之前去通报主子,这样总算两边儿都不得罪了。
奈何魏峙眼疾手快,长臂一揽轻松捉住他的衣领将他丢在地上,
“待在这。”
说罢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往内走去。
“王爷,您不能这样啊王爷......”
小管事欲爬起身来,却被匆匆赶到的近侍们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门口的侍卫们与近侍们纠缠周旋着,魏峙独自穿过重重垂花拱门,来到了桂园。
远远望去,金灿灿地桂花连成一片,碎金子一般随着秋风纷扬而落,馥郁芬芳。
李牧白着一袭月白长衫,银丝镶绣了些许修竹,垂首独坐在廊下,捧着一只瓷罐,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听见了脚步声,他也不回头,似乎已有人前来报过了一般,他并不意外魏峙的到来,仍是垂着头,摩挲着手中的瓷罐。
“悦儿在哪里。”
魏峙站在偌大的庭院里,冷然发问。
李牧白头也不抬。
“她这段时间同你在一起?”
李牧白轻笑,抬起眸来,“怎么,你嫉妒么?”
魏峙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抬腿走到廊下推开了屋门。
若有似无的清甜扑面而来,一切昭然若揭。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还未待他发作,桂园中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昌平长公主携着苏嬷嬷近上前来,瞥了魏峙一眼,却并未理会他。
并无什么寒暄过场,直接了当地问李牧白,
“你和那狐媚子的孩子呢?”
似被重锤狠狠砸在的心上一般。
魏峙几乎一口气滞在了那里,忘记了呼吸,回首望向李牧白。
倒是李牧白泰然处之,仍是闲闲的,抬眸直视着魏峙,笑了笑,
“送走了。”
“立刻带回来,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孩子在我手里,她能当真不要自己的孩子。”
昌平长公主咬牙切齿,已然不顾及魏峙也在场了,甚至还想趁此机会,窥探那贱婢在魏峙心中的分量。
魏峙缓缓转身,伸手揪住了李牧白的衣领,
“你说的,是谁的孩子?”
“你方才没听见么?还能是谁的孩子?”
看着魏峙怔忪的模样,李牧白恶意更甚,似乎要令他彻底死心似地,
“抛夫弃子罢了。”
“不可能!”
魏峙低吼。
李牧白凄然一笑,有些落寞似地,
“她能一再抛弃你,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魏峙定定地望着李牧白,希望从他眸中寻找出哪怕丝毫端倪,然而李牧白只是一副情殇的模样,垂首抱着瓷罐,倒真真儿似个孤苦的鳏夫一般。
似有什么碎裂了一般。
曾经缺失的那段时光,她都在李牧白的身边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将她从李牧白身边带走的时候他们不说?
他努力回想着木槿花海里质问她的那一刻,她分明说没有同李牧白在一起过,难道都是骗他的么。
他疯狂回想着,翻涌的情绪和心中的钝痛令他迷失了理智,只觉头痛欲裂,找不出丝毫头绪。
“既如此,你为什么任我带走她?”
李牧白见他如此模样,立刻便明了了魏峙定然还没有碰过夏竹悦,不禁心下稍安,自觉稳操胜券。
他望向魏峙,作出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我见她肯跟你走,只当她心中爱你,不愿困她。”
李牧白叹息一声,话锋一转,
“怎料她前些日回来寻我,仍觉我才是她心中挚爱,想与我一同抚育孩子,我岂能拒绝?”
“荒唐!”
还未待魏峙作出反应,昌平长公主却先听不下去了,不禁怒斥,
“你们都是天家子弟,要什么样的千金没有,竟争相被一个贱婢耍弄的团团转,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母亲。”
李牧白冷了声线,“小竹已经知错悔改,愿意回到我身边了,甚至不计较名分要常伴我身侧,若不是您吓着了她,她岂会抛下我和孩子?”
魏峙身形晃了晃,伸手撑在了廊柱上,目眦欲裂。
长公主怒极,张口还要再斥责,还未待她开口,魏峙放下手臂,往外走去。
“哎,你......”
长公主欲唤住他继续训斥,魏峙咬牙一拳击在身侧的桂树树干上,其力道之大,伴随他多年的碧玉扳指应声而碎,随着纷扬而落的细碎桂花儿一起跌落在地,碎成了几瓣儿,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鲜血自划口滴落,砸在了碧绿的玉片上,鲜艳地刺目。
昌平长公主也有些骇然,她虽忌惮这侄子,但也从来只是想削一削他手中的令人担忧的权利而已。
她这侄子,向来都是冷静从容的模样,即便先前在殿上那般境况,他都不曾失态,如今却因一个小小的贱婢,发此雷霆之怒,倒真叫她一时间做不出反应来。
魏峙静立良久,也不管伤口鲜血如注,垂下手臂,任华贵的衣料染上血污,径自离去了。
直到出得李府大门,他才说了第一句话,
“整合关外兵力,启动计划。”
秋风萧瑟,寒凉的很,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昏黄的傍晚一片死寂。
此刻的夏竹悦已然远离了京城,往关外逃去。
长公主前脚一走,一直跟在后头的齐姜便用迷烟迷晕了关押夏竹悦的小丫鬟。
夏竹悦曾在长公主府任职,熟知长公主府的地形与守卫布局,引着齐姜从偏院儿的矮墙处溜之大吉。
原本街上到处设了李牧白的关卡,但她们在京中救人久已,早已熟知了多条僻静暗道,最终夹藏在一辆运送稻草的柴车里混出了京城。
出了京城便一路骑着快马,星夜兼程地往关外赶去,终于在三日之后,顺利出了关,到达了岐国在关外的驻地。
那是一片沙漠中的绿洲,原始极了,远离各国的疆土,也不甚大无甚油水,人迹罕至,属于无人管理的地带。
岐人利用了这一点,在这里伐木修建了围墙堡垒,兵营村落,在此作息练兵。
夏竹悦的到来,引起了村落的轰动,短暂的欢迎仪式之后,她很快融入了这里,积极参与战术推演,照顾民众的生活。
待到熟悉一切之后,复国的号角正式吹响。
她们向岐国的一座城池原址打响了第一场战役。
那座城池原是被周边的邱国所瓜分占据,挖空了那里的金矿之后便疏于管理,只有寥寥一些邱人的囚犯被发配到那里继续发掘金矿而已。
齐姜带领着训练有素的军.队不费什么功夫便轻易击败了他们,夺回了城池。
夏竹悦思索片刻,拒绝了她的请求。
“公主,咱们应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才是啊。”
齐姜见她不允,有些着急,“如今士气大涨,为何不一鼓作气打下去?”
其他臣子也点头称是,力主继续攻打城池。
夏竹悦笑笑,拉她坐下,亲手斟了杯茶水递与她。
“这第一仗不过是试试水,邱国没有防备才会被轻松击溃,如今打响了第一战,各国便知道了咱们要复国,咱们且等等,看看各国对此都是什么态度再说。”
“还能是什么态度,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难道会把吞下的城池吐还给咱们吗?”
齐姜有些不忿,“还是硬打来的才实在。”
“以咱们目前的兵力,单独打一两个国家尚已吃力,若是诸国联合起来,还复哪门子国?”
夏竹悦掷地有声,齐姜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众人也都偃旗息鼓,失了方才的豪情壮志,有些怅然。
夏竹悦见状,安慰似的拍了拍齐姜的肩膀,
“也不必太过担忧,咱们本就是背水一战,已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而那些国家内忧外患顾及的太多,这般算来,也不是丝毫没有胜算。”
“但您说的确是实情,若是诸国联.军,咱们根本打不过。”
齐姜垂着头,丝毫不见战胜归来的欣喜了。
“兵者,诡道也。”
夏竹悦柔声细语,“行军打仗,也不一定全靠武力取胜,智取才是上策。”
“您有计策?”
众人来了兴致,皆拢至夏竹悦身边。
“你且散露消息出去,说我手握龙脉金窟的秘密,若是哪位国君助我收复失地,我便将龙脉金窟双手奉上。”
“可是公主,并没有什么龙脉金窟啊,您这可行吗?”
一位老臣很是犹疑。
夏竹悦却十分笃定,“龙脉金窟是假,但人性的贪婪是真,谁会放过龙脉金窟呢,让他们互相先斗一阵子去罢。”
众臣虽犹疑,但夏竹悦地位崇高,她的命令一出,便被立刻执行了下去。
第二日整个天下都知晓了岐国有位貌若天仙的公主,手握龙脉金窟,若是谁能助她复国,博得她的青睐,她便将其双手奉上。
投诚示好的信笺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几乎所有的国君都希望能够为她效劳,甚至还有的国君直截了当的提出要与她联姻。
当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夏竹悦将那些信笺全部扔在了一旁,让人代笔为每位来信的国君都回上了一封信,希望他们能够献上自己的诚意。
之后的几天,有些国君派人送来了金银珠宝,有些送上了车马粮草,更有甚者,甚至将自己国家瓜分到的岐国小城池拱手奉上,实在令齐姜等人啧啧称奇。
夏竹悦却不为所动,仍旧丢了那些信笺,命人回信,告知那些国君,其他的国君都分别送給了她什么礼物。
果不其然,诸国之间瞬间起了些许摩擦,有些互相增加了关税,有些拒了商贸往来,有些国土接壤的国家甚至起了边境摩擦。
于是在夏竹悦的运筹帷幄之下,未费一兵一卒,便使原本便互相不睦的诸国更加心生芥蒂,渐渐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消息自然也落到了一直奉命在关外寻找龙脉金窟的林霄耳中。
听闻了这个消息,眼见着各国的诡异举动,林霄越发觉得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公主有问题。
思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去探一探这个公主的底细。
林霄扮作信使,跟着其他信使一同去向这位公主传递信笺,待专门为公主收取信笺的侍卫取走信笺之后,他悄悄回转身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相信我,会有更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