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棣坐的是府里一辆很平常的绿帷清油马车,这样的马车大街上很多,有些家有薄资的人都可以置办一辆。
许杳从马车上小小的窗帘望出去,就看到外面的大街上跟白日里不是一般的景象,开门的店铺前面都点上了灯笼,有些小摊位跟前也是挂着灯笼,还有那讲究的,用了透明的琉璃瓦做了灯罩,灯笼明亮了很多。
琉璃的应用越来越广泛,不光是做一些比较精巧的器具,有些人家还把做工不是很精致的琉璃安在窗户上,屋子里白天亮堂,比用窗户纸还能够挡风,不过因为制作工艺的问题,能够用得起的人家毕竟是少数。
许棣挣了钱之后,就把府里老夫人的房子,侯爷的书房都换了琉璃的窗户,甚至自己院子里面装修也都安上了明亮的琉璃。
许杳好奇的看着外面,女孩子虽然能够到大街上游玩,但那只是限于白天,晚上出来的很少,许杳也就是有一年上元节跟着家里的兄弟姊妹出来看灯,因为当时人多,老夫人让看看就赶紧带着府里的少爷姑娘们回去,每年上元节都有丢孩子的事情发生。
许杳看了一会,就把挡在窗户上的那块布方下来,问许棣:“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许棣说:“当然是去见杨世子啊。”
许杳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钻了牛角尖,做事情不管不顾的,可是我要能管住自己的心,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啊,大哥,我保证,我就只见他一面,然后我就跟你回府,后面窝母亲还要把我送到辽东去呢,以后也不知道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许棣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呢?”
许杳想了半晌,说:“我原来想着,就嫁给杨世子那样的人呀,看起来脾气好,对人温和有礼,可是他已经跟表姐定亲,我要在继续追着他不放,我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咱们永宁侯府也会被人耻笑的。”
许棣笑着说:“你这不是都知道吗?”
许杳说:“我又不傻,自然是知道的啊,大哥,女孩子长大了嫁人就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吗?我看有很多男人可以不娶妻呢,为什么女孩子就一定要嫁人呢?”
许棣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呀。”
许杳说:“我们女孩子,其实有些时候比自己的兄弟读书读的好,做事情做的也好,凭什么我们的兄弟想要做什么,就能够去做什么,我们呢,就只能等着嫁人呢?大哥,我真的想不通,我觉得我想要做些什么事情,但是我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老祖母说我既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好,那就出去看看去,我母亲让我先去大姐姐家里呆一段时间,看看辽东是个什么样子,然后还要让我去茹姑姑家里,看看茹姑姑家里开的书院是个什么样子。”
许杳说到这些,眼睛里面有光,看的许棣心里有些难受,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原本是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想的,可是却只能够困囿于小小的后宅,就像那些被折断翅膀的小鸟,怎么使劲都飞不出去。
许杳说:“大哥,我都想好了,我趁着这次出去呢,好好的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然后到每个地方都要给老祖母写一封信,等以后呀,我还要把我的这些信集结起来,编一本我的游记。”
说到自己的想法,这个小姑娘语气里带着一些的羞涩,但是还是很勇敢的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许棣点了点头,说:“人就得有想法才行啊,只有有了想法,后面才能够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各种事情,一个人连想法都没有,让他去做事情他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的。”
说着话,马车停了下来,许棣撩起衣襟,直接就下了马车,许杳跟在许棣的身后,被许棣扶了一把,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马车停在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院子门口。
许杳有些奇怪,不过没有问许棣,而是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小院子。
院门的两边各挂着一盏大红的灯笼,春天里的风刮得畅快,那灯笼随风而舞,让这个看不清楚后面是多大的院子看起来带着一丝的暧昧。
许棣看许杳只是观察周围的环境,没有问自己,心里不由得点了点头,这个妹妹,看起来是带着一些跋扈,但是却是个心里挺有章法的人。
许棣凑到许杳跟前,小声的说:“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书童,要跟在我的身后,待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说话。”
许杳虽然心里疑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许棣迈步跨进院门,许杳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看那黑乎乎的院落,彷佛看到一个张着大嘴的巨兽在等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胆怯,但是看到许棣已经进去了,自己也已经到了地方了,再反悔已经迟了,索性牙一咬,跟在许棣的身后进了院子。
进去之后才发现,过了倒座,就是一道垂花门,已经有人在垂花门前迎接了,看到许棣,上前行礼之后直接就带着许棣往后院走。
许杳跟在许棣的身后,直觉得走了挺长的一段路,这一路上虽然灯光暗,但是依约能够看到路边的精致不错,分花拂柳之间,能够闻到各色花香的味道。
到了一个小院子跟前有人出来,接过带路的任务,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穿过前面的房子,许杳跟在许棣的身后,进了这个三进院落的中间一进。
院落挺大,就是这中间的一进,也是三间正房带着两间耳房,许棣跟许杳跟在那个一直沉默无言的人的身后,进了东侧的那间耳房里面。
耳房是一间单独的房子,里面没有点灯,但是跟中间正房那边的墙上有一些小窟窿,有灯光从那边过来,屋子里倒也不是很暗。
许杳听到那边的屋子里面有人在说话,而且说话的声音挺起来不正经,听起来很是轻佻。
许棣拉着许杳的胳膊,带着许杳来到墙跟前,从那些窟窿里面往对面看去,许杳就看到那边几个男子袒胸露乳,一边饮酒一边在说笑。
许杳吓了一跳,马上转身,非礼勿视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但是又想到许棣大费周章的把自己带到这边来,一定是有什么缘故的,抬头看了看许棣,就看到许棣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也就忍下心里的不耐,透过一个窟窿往对面看去。
定睛一看,许杳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竟然看到了杨家的那位世子,杨嗣英。
不过这会的杨嗣英,可不是平日里那般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样子了,头上的簪子已经取下来,满头的青丝就那样随意的披散下来,外裳除去,就是那白色的里衣,也是扯开了前襟,露出白皙的胸脯。
许杳红着脸,硬着头皮继续看,许棣倒是对这各大胆的妹妹有些刮目相看,一般的女孩子,看到这样的场景,像许杳这样能够继续看下去的可不多了。
杨嗣英跟几个跟自己差不多装束的人高声交谈,身边有几个长相精致的年轻男子伺候,许杳看到跟杨嗣英一起的几个男子,看起来仪表不凡,有一个自己甚至还认识,也是勋贵之家的子弟,看到那几个伺候的男子,许杳就已经对这个院子有了猜想,她怎么都想不到,许棣竟然带着自己过来看到杨嗣英这样的面孔。
许杳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许棣,许棣对她点了点头,许杳轻轻的叹了口气,直觉得一直压在心上的一道枷锁一下子消失无踪,那点一直困扰自己的执念瞬间灰飞烟灭,许杳再向往爱情,也不会对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死心塌地,而且看杨嗣英的表情,以及对身边几个伺候的男子的态度,许杳觉得杨嗣英这个人,应该是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癖好。
看许杳不再看,许棣就往门口走,许杳又回头看了看,跟在许棣的身后就出了门。
依旧是有人带着,许棣跟许杳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就出了这个宅子的大门。
府里的那辆马车就在宅子大门旁边等着,许棣扶着许杳上了马车之后,自己又上了马车,吩咐马夫一声回府,就端坐在马车里。
许杳皱着眉头,安静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了,许棣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许杳说:“大哥,你说杨嗣英这样,芍姑姑知道吗?思言表姐可是她的眼珠子,她怎么舍得让思言表姐嫁给这样一个人呢?”
许棣说:“对于很多人来说,婚姻有时候就是筹码。”
许杳听了,愣了会,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说:“大哥,我觉得你能是我的大哥,我真幸运,杨嗣英是京城出了名的脾气好的人,大家都说杨嗣英温文尔雅,是读书人的典范,但是那些人怎么知道背后他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孔呢?我不是瞧不上那些断袖之人,我就是觉得杨嗣英欺骗了那么多人,他不是个好人。”
小姑娘脸涨的通红,心里应该是很生气,但是又不会骂人,最后竟然憋出来一句不是好人,倒是让许棣轻轻的笑了一声。
许棣说:“首先呢,我谢谢你觉得我是个好大哥,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有些人擅于戴着一副自己喜欢的面具生活,而有些人呢,则是觉得很真实的生活才是自己喜欢的,也是享受的,咱们不能因为这个热闹选择的生活方式不被自己接受就说这个人不是个好人,自己被骗了,那只能说我们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问题。”
许杳说:“还真的是怨自己呢,大哥,我一直觉得杨嗣英跟别人不一样,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人,还比上咱们府里几位哥哥弟弟呢。”
许棣开玩笑说:“咱们府里的兄弟们怎么了,咱们府里的兄弟那可是做好的兄弟,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府里的姐妹有什么事情,这些兄弟们不都争着给出头吗?你不要觉得他们现在还小,不怎么顶事,人总有长大的时候不是吗?”
许棣看许杳脸色不是很好,说:“四妹妹啊,你要心里难过,就在这里哭一场好了,等咱们回府了,这事那可就得翻篇了啊,你以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许杳说:“我哭什么啊,我现在觉得心里挺膈应的,哎呀,算了,我不说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真实的。”
许杳总归是侯府教养长大的姑娘,对许棣再是尊敬,本性还是带着一些跋扈的,这会撅着嘴吧坐在马车上,倒是让许棣觉得这样的小姑娘,性格鲜明,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到了侯府门前的那条胡同,许杳叹了口气,说:“大哥,这些话我只对你讲,我母亲我都不要讲的,我觉得我的眼睛真是被狗屎糊了,分辨不清楚是非,也幸好我母亲一直没有放弃我,想了办法把我给掰过来,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许棣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四妹妹,你只要记住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只有你的母亲不会,你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的一些做法,你现在或许理解不了甚至是接受不了,但是她做这些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好,因为你没有什么生活经历。而你的母亲呢,有那么多的生活经历,你不能分辨的是非,她能够分辨,她不顺着你,是因为不忍心看你撞南墙,不想看你被现实打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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