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程序倒是进行得很顺利。
宾客上香,家属谢礼。
罗大人出去和胡丰年说了很久的话,他个人的感受还是很不错的。
这个赤脚大夫为人虽然木讷,却也不卑不亢,而且也证实了一件事,就是人家确实识文断字。
别的且不说,就凭着刚正的气质,难怪能教出那样的继子女。
罗大人忍不住问道:“恕本官冒昧,阁下看起来也是识礼的人,为何会娶兄弟的寡妇?”
胡丰年微微一愣,然后面容有些苦涩,道:“一则是父母之命,再则二弟刚去时,孩子的母亲……精神有些失常。”
罗大人听了极为震动。
他虽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正是因为都是乡下孩子出身,知道这乡村生活的大致状态,当年才会和胡丰元一见如故。
也知道他对妻儿极为眷顾,所以才会责怪寡妇再嫁……
罗大人来的路上仔细问过胡丰文胡家的情况,只知道是寡妇再嫁,生有一个遗腹子。
说得到底还是太过轻描淡写,可仔细想想,母疯儿幼,应当相当艰难。
“嫂子可都大好了?”他关切地问,“有没有到城里去看过大夫?”
胡丰年摇摇头,道:“小女学医之后,多有宽慰劝解,如今人是清明了些。”
“怎么想起让姑娘学医?”罗大人又问。
胡丰年道:“这是小女自己的志向。男女大防重,村里有些女病人,需要她去看。”
听他这样说,罗大人倒是有些敬佩他们父女了。
“贤兄这个女儿,见识谈吐都不俗。”他由衷称赞道。
胡丰年抬头望了一眼正在还礼的胡霁色,眸中满是慈爱之色。
他回过神,然后道:“拙荆此番以长嫂的身份为二弟送行……实是作为母亲为子女考虑的一片心,她心里,亦是很苦。还望大人不要苛责。”
是啊,若是她真真以未亡人的身份来送行,自是成全了自己的气节和名声。
可一双儿女,以后要如何做人?
罗大人此时倒有些愧疚起来:“倒是本官,听了只言片语,叫你们为难了。”
胡丰年连忙拱手作揖,道:“二弟有您这位一直记着他的同窗,是他的福分。”
和胡霁色不同,胡霁色刚才是权衡利弊,捡了话说,是有拍马屁的嫌疑的。可胡丰年性情耿直,说这话绝对是一片真心。
罗大人听了心下倒是愈发愧疚了起来,只是也朝胡丰年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
时辰到了,村里的杠士就来抬棺。
胡丰年他们三兄弟扶着白幡旗在前引路,胡霁色带着手里捧着盆的茂林。
待会儿茂林要把这个瓦棚摔碎,长子摔盆,是村里的习俗。
棺材后面跟着的是同村和胡家同宗的男性亲戚,然后才是胡家的女眷。
孙氏和李氏被人扶着,一路走一路哭嚎。
兰氏一直低着头,若不是胡麦田在旁边搀扶着她,她是落了单的。可能因为她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吧。
罗大人原本是坐轿的,但是他看见不远处江家兄弟都是步行,连忙呵退了轿子,打算自己走过去。
他带来的衙役在最前头一起鸣锣引路,其中就有杨正。
再后面就是跟着来送行的村民,江月白他们三个也在其中。
就这样,一行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了村子,到了山上那处择好的墓地。
棺材还未落地,胡霁色蹲下来对茂林道:“茂林,你把这个盆儿重重地摔了,摔得越碎越好。”
茂林看了胡霁色一眼,点了点头,小声道:“姐姐,我要站在那块石头上摔。”
…… 你小子还挺机灵。
胡霁色就引导他站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然后这孩子就鼓足了劲儿,把瓦盆用力往下一摔。
随着一声巨响,盆子被摔得稀碎。
立刻就有杠士高声道:“好!”
另一杠士道:“落棺!”
沉重的棺材这才落了地。
紧接着就是掘穴和入土。
等这一切都做好了,胡霁色又领着茂林前去,把他抱得高高的,让他用手给新起的坟包添了最后一捧土。
然后是烧纸,挂幡,和哭灵。
在本村兼职道士围着新坟不断地转圈和念经中,女眷们一边烧纸,就一边扯着已经干哑的嗓子哭。
趁着这个当口,胡丰文挤到了罗县令身边,小声道:“大人辛苦了。”
就在刚才,罗大人一直在想事情。
这哭灵的习俗他不是没见过,都是这样扯着嗓子哭的。
可从一开始到现在,那兰氏和胡霁色似乎都没有嚎过。
胡霁色倒还好,一直看着弟弟,只是棺材落坑的那一刻,她明显地哽咽了一下。
那兰氏却一滴眼泪也未曾掉,整个人都是呆呆的,瞪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原本是皱眉,后来却想着,或许是脑子坏了还没好吧。
此时胡丰文上前来,他倒是回过神,淡淡道:“不碍事。”
胡丰文感激道:“学生感激大人,让学生能回来送二哥这一程,也算是了却了学生的夙愿。”
罗大人这才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是亲兄弟,应该的。”
胡丰文面有悲容,道:“大人不知,学生自小便是以二哥为榜样的。怎奈五年前,二哥失踪,生死不知。这五年来学生一直期盼着二哥有一日能回来……却不想却是早已经天人永隔。”
罗大人听了就如同感同身受,强忍着悲意安抚道:“起码可以魂归故里,你也不用太过悲伤。”
胡丰文听了这话,就知道罗大人并未对他有成见,松了一口气。
他又与罗大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悲伤的情绪,直等到那边都安排妥当,开始走回程了,胡丰文才恋恋不舍地让开。
按照习俗,死者家里是要摆大宴,以酬谢来帮忙的乡亲,还有杠士,和那些道士的。
一行人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灵堂已经有个人站在那发愣。
孙氏原本还在和自己的两个嫂子唠嗑,看清楚那个人是谁,眼珠子差点突出来!
“宝珠!你下来干什么!”
顿时窃窃私语之声就四下响起。
罗大人忍不住低声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胡丰文:“那是何人?”
胡丰文面色微微有些紧绷。
因为,他看见胡宝珠手里拿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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