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
这原是黄德来自己挣钱在城里买的一处独门院子,一共六个屋。
他家就一家三口住这个房子,除了夫妻俩和黄墨的房间,剩下的,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库房,最后一间是客房。
这是浔阳城里中等以上生活水平人家的标配住房,看着虽然不起眼,可却是黄德来这个从乡下来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一砖一瓦地挣下来的。
他们家的房子虽然一般,可其实日子过得又比很多人都强些。
就算家里人口简单,黄德来也买了个婆子给莫氏作伴。
平时他家的饭桌上,鸡鸭鱼肉也不节制,不像其他人家那样算计着来。
除此之外,莫氏还是城里像是名淑斋之类的地方的常客。她也不纺线做衣,家里的衣服都是去成衣店买,里头穿的,就由婆子做。
黄德来在老婆孩子身上向来舍得花钱,也信奉老婆娶回家就是要娇养那一套。可以这么说,自从莫氏嫁给他,这么多年一直保养得如同少女一般,是因为她委实没有什么烦恼。
时隔多日,黄德来再次走进自己的家,这个曾经让他觉得非常安宁的家,却恍如梦靥。
听到动静的莫氏匆匆从屋里出来,她面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见着黄德来,她顿时泪如雨下,哆嗦着叫了一声:“夫君…… ”
黄德来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你倒还有脸叫我夫君。”
莫氏顿时泣不成声,道:“我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自然叫你夫君。”
黄德来皱了一下眉头,在院子里左右看了看,道:“曾妈呢?”
曾妈就是他买的那个婆子。
“家里前些日子乱的那样,我心想着也没必要再连累了曾妈,就打发了她回去。”莫氏哽咽道。
黄德来不说话。
莫氏急急地又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只是一个小妇人,我哪里懂得那些?杏林商会安么厉害,我只当咱们家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你又去了乡下,连声招呼也没有打……”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道:“我一个人在家,我能怎么办啊!左思右想,只觉得在浔阳城是呆不下去了,只能卖了家产,带着孩子投奔娘家。”
黄德来停下了脚步,道:“你的意思是,你冒了我的名,卖了咱家这些家产,都是有苦衷的了?”
莫氏低下头哭,一边道:“我知道你不信……”
“那我刚遭了难,你饿着我又是为什么?”
莫氏道:“我…… 我就是气!我气你为了那家人,得罪了虞家!”
“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还指着他给你分一杯羹?!”黄德来怒道。
“那我不懂啊!我只是个妇人,我真的不懂啊!我就知道,你得罪了那家,我们自家的活路都要断了,墨哥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还得念书,还得……”
说到一半,她又停下来哭,道:“我就是蠢货,我就是不懂,我只想咱家的日子安安稳稳地过啊。夫君,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我哪里有哪些见识?”
看她演得那么用力,黄德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
真是……
来之前,还有些忐忑,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没想到真看见了,他反而释然了。
“横竖你说的都有理,横竖你都没错。你只承认你自己蠢,却不承认你自己坏。”
莫氏原本哭着,此时就愣了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说什么?谁又跟你说了什么?”
黄德来抓住她的肩膀,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娘子,你在衙门说的那些话,若是一般姑娘听了,要去死的,你懂不懂?”
莫氏一惊,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闪烁着道:“我,我就是气不过,你一声招呼都不打,你就跟着他家的人走了…… ”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落魄的时候,只有他们一家子待我如初。你呢?你背弃我,你说是因为你蠢,你背着我卖产,你说是因为你蠢。可若是一个良善的蠢人,又怎么会轻易去害命?你也是女人,你就没想过对于一个未及笈的姑娘来说,你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他的力气有些大,莫氏觉得有些疼,她狼狈地开始挣扎。
“黄德来,你现在是为了外人,要跟我拼命了?我长那么大,连我娘都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撒手!你快撒手!”
“那霁色不是爹生妈养的?还有我,我就不是爹生妈养的?!”
话音刚落,莫氏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黄德来啐了一声,然后反手就还了她一个。
两人的体型原本就有差距,这一巴掌下去,差点要了莫氏半条命。
她整个人栽倒在地上,等缓过神来了就开始哭:“你敢打我!我告诉你黄德来,这事儿我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黄德来啐了一声,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害我小侄女儿!识相的话就自己拿了和离书滚,不然闹上公堂,你下半辈子都不用做人。”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
莫氏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道:“夫君,你若是真要我下堂,我也就不活了!千不念万不念,你便是念在墨哥儿的面子上,孩子不能没有娘啊!”
听她说起孩子,黄德来难免有片刻的心软。
但想到她那个说谎不打草稿的样子又觉得十分厌恶。
他最终还是狠下心,一脚把她踹开了,道:“孩子跟着你才是毁了。”
莫氏百般要去扯他,只是实在扯他不住。
最终她眼睁睁德看着黄德来出去,只能气得发狠,趴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喊道:“你今天狠心舍了我,也别想我就这么乖乖地让你扫地出门!你便只管等着瞧,我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这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和她原本那种不管多生气声音都柔柔的样子确实大不相同。
一时之间,黄德来只觉得恶心的要命,仿佛这十几年来同衾共枕的都是个陌生人那般。
他也不敢细想,只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