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那客室已经点了炉子,胡霁色和黄墨进去的时候,掀开门幔就一阵暖气铺面而来。
这乡下烧的都是竹炭或是木炭,一到烧炭的时候,门就拆成了布幔,加上纸糊窗的密封性也不大好,空气流通好,能够最大程度降低一氧化碳的风险。
当然,一般情况下,炭还是比较奢侈的开销,现在也不到烧的时候。
胡霁色进门之后,就看见那个眼生的老太太,眉宇之间和莫氏有些相似。但人看着是病歪歪的一个,窝在那一盆木炭前。
看样子,这火炭是为她点的。
村长和村长夫人都在,儿媳妇小张氏和马氏在旁边奉茶伺候。
村长夫人看见胡霁色,就笑道:“霁色,到四奶奶身边来坐。”
那老妇人听了,就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倒没有多少情绪,又或者是把情绪隐藏得太好。
胡霁色就走去村长夫人身边坐下。
那妇人看着黄墨,就开始哭:“墨哥儿啊,你咋这么没有良心啊?这么长时候了,连看一眼你姥姥都嫌眼珠子疼哪?”
黄墨有些尴尬,道:“姥姥,我这也是忙得没脱开身。”
“你忙什么啊”,老妇人还是哭,道,“原在城里上着学,咋就到这乡下地方来受罪了?你快过来给姥姥瞧瞧,咋瘦得这都认不出来了…… ”
黄墨不肯上前去。
莫老头见了,就哼了一声,道:“如今他爹攀了高枝儿了,更不能要咱那个啥也不会的闺女,连带着这个小的也是个白眼狼。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别做梦了。如今倒还要风里雨里地往这里来,等你死在路上,看谁给你哭丧!”
老太太怒道:“他爹娘和离了,他就不是我外孙子了?就不是我抱着长大的了?”
说着,她就气得咳了几声,看那样子真是随时会厥过去的样子。
眼看黄墨还是不肯过去,她似乎是伤心得不得了,道:“墨哥儿啊,你真不要姥姥了?姥姥最疼你了,你都忘了啊?”
黄墨有些尴尬地道:“姥姥,我也不是个孩子了,您别这样,怪臊得慌。”
老太婆嗔道:“多大也是姥姥的心尖尖儿,你快过来给姥姥瞧瞧。”
说着,她又伸出手去。
可黄墨还是不肯过去,反而左看右看,人十分不自在。
老村长就道:“墨哥儿,你外祖父外祖母的意思,是你这都要进京了,也想接你回去叙叙天伦。”
黄墨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勉强了起来。
上次他爹被轰出去的时候,他被送到了这对老夫妇家里,差不多也跟被软禁了一样。后来他爹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给接出来的。
他虽然还是个愣头青,可也知道什么叫“前车之鉴”。
“这事儿,这事儿你们跟我爹说了吗?”
莫老头立刻就道:“怎么着,老子做事现在还要他教了?老子就这么一个大闺女,嫁给他,给他生儿子。现在他要飞黄腾达了,老子就变成他的奴才了,还要听他吩咐了?”
那老妇人一听就哭了,道:“老头子,你别这么说,到底也是咱们闺女猪油蒙了心,对不起人家在先。”
哟,这是弃车保帅?
黄墨一听,果然有点糊涂了,茫然地看向胡霁色。
老妇人抽抽嗒嗒地道:“墨哥儿,大人的事你不晓得。当初你爹娶你娘的时候,一穷二白的,你娘也不是那个贪图富贵的人,要不然,当年什么样的人家聘不上?她是心里委屈,才干了糊涂事儿。”
黄墨挠了挠头,道:“爹和娘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
莫老头立刻就啐了一口,道:“你咋不说?你不说,你都做了!爹还是爹,娘就不是娘了!连你娘的娘家人,也都是狗屎了!”
这老头子显然一直就是个粗鲁的,看这样子,黄墨从小到大也没少让他骂。
大约也是童年阴影,所以他这会儿也有点不利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老妇人就道:“旁的不说,这些年,你姥爷姥姥,对你家好不?逢年过节的,哪年不给你弄好吃的,添新衣裳?”
这倒是……
黄墨只好道:“姥姥姥爷对我……也是好的。”
莫老头就啐了一声,道:“跟他说这些个干什么?你就是喂条狗,见到你还知道摇摇尾巴!”
老妇人哽咽道:“你跟孩子计较这么多干啥啊?!”
说着,她再次殷切地朝黄墨伸出了手,道:“墨哥儿,你到姥姥这儿来。”
黄墨想了想,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过去了。
这下老妇人心里那可真是欢喜极了,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拉着黄墨的手,一会儿说他瘦了,一会儿说他黑了,一会儿又说他肯定吃了很多苦。
一边说一边哭,真真是把个疼爱晚辈的长辈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墨也就只能尴尬地站着让她看。
等她抒情抒得差不多了,她擦擦眼泪,道:“墨哥儿,你这一去京城,就不知道啥时候能见着了。姥姥姥爷年岁不小了,过一天少一天,你跟姥姥姥爷回去住几天好不好?”
但黄墨还是道:“这事儿得先问了爹才行。”
莫老头一听立刻就火冒三丈,道:“行行行,你现在就和你那个白眼狼爹一样了!傍上大树了,飞黄腾达了!忘了自己当初有多穷了吧?当初他就是个狗屁!也配拿我们家的人当狗屎!”
老村长连忙出来打圆场,道:“老哥哥,这大人的事儿,倒怪在孩子身上了?可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
莫老头脾气火爆,又道:“咋就说不得了?他现在把我闺女污成个狗屎,下半辈子都毁了,咋还不敢让人知道他自个儿当年是个什么样?刚进了城,裤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穷小子,连整两银子都没见过的穷酸货,哪个不晓得?”
说完,他又指着黄墨,道:“你别当你是生在蜜罐子里的,就是天生的富贵种!当初要不是我们家帮扶着,你就是个小泥腿子!”
黄墨受不了了,道:“姥爷,我爹是靠自己的本事挣的身家,又不是吃软饭。再说,这些年,也没少往姥爷那拿钱啊。”
莫老头听了就勃然大怒,抬起手就要打:“还敢顶嘴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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