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票事件发生后十二小时之内,悦途便发出了声明,坦诚己方错误,并对外宣布会进行全面赔偿,辞退问题相关责任者,保留追诉权利。
严格来讲,这已经是不错的公关反应,但什么事摆在互联网上要求都会变得苛刻许多,江嘉年手里是一份民意调查,是声明发出后网民对这件事的评论,通常来看,有很少一部分愿意宽容地对待这个错误,大部分则在继续斥责,希望事件发酵得越来越严重。
不难想象,这里面肯定混杂着其他同行的水军,没人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打压竞争者,比如这一位的评论,直接呼吁大家卸载悦途APP,一起抵制悦途,将悦途形容成完全没有企业责任感和尊严的公司,还说什么悦途在手,你哪儿都别想去之类。
叹了口气,把资料放到桌上,江嘉年双手托腮目视前方,眼睛并无焦距,也没在看什么,只是在思索。
她刚开始是在思索怎么挽回企业形象和面临违约的航空公司,但想着想着,也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台历,上面今天的日期被红笔圈了起来,江嘉年的记忆很快倒退回前天,那天晚上怎么回事儿来着?
对了,夏经灼陪她去了医院,还知道了她怀孕的事,并且……
他说今天要来公司接她。
江嘉年忽然紧张起来,好像冰箱里封存了十几年的少女心又复活了,她小心翼翼地拉起了百叶窗,将自己与外面隔绝起来,随后走到窗边,先东张西望了一下,接着才悄悄地低头往下看,仿佛在这个私密的办公室里也能有人发现她的行为一样。
其实就是心虚罢了。
江嘉年的办公室楼层挺高的,有恐高的人从这个高度的窗户往外看可真是考验,江嘉年虽然不恐高但是恐飞啊,这么看几眼也够喝一壶的。
不过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呢?夏经灼开的车是四个圈的奥迪,一点影子都没有,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五颜六色,就是没那辆熟悉的、低调的黑色奥迪。
江嘉年有点失望,她知道自己这种情绪缘由是什么,可又不愿意承认,好像承认了自己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一样,明明几个月前还对别人爱得要死要活,说换人就换人了。
这样一比较,她似乎也不比林寒屿高尚多少。
靠在窗边叹了口气,江嘉年丧气地往办公桌的方向走,还没走到那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她随口说了句“进来”,女助理便推开了门。
“江总,外面有人找您。”
江嘉年坐到椅子上百无聊赖道:“是谁?这个时间来找我,该不会是媒体吧?”
女助理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回答说:“不是媒体。”
江嘉年抬起头纳闷道:“那是谁?你应该问身份了吧?”
女助理抿抿唇,她还没回答,她身后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得江嘉年心扑通扑通跳。
“是我。”
带有独特男性魅力的嗓音传递而来,从娇小的女助理身后很快出现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他今天休息,不用上班,自然没有穿制服,但简单的黑色西装一样适合他,去掉了制服的武装,他西装加身的模样少了几分冷漠和难以接近,多了一丝禁欲与雅致,他慢慢走进办公室,外面的工作人员全都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连江嘉年也不例外。
“你怎么……”她噎住,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怎么上来了?”
话一说出来,在意的明显不是他为什么明明被拒绝了还是来了,而是他居然上了楼,没有在楼下等着。
江嘉年感知到自己言语里的感情,无措到手都不晓得摆在那里,只能稍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这才让她显得不那么尴尬。
女助理进入公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嘉年这么小女人的模样,不由睁大了眼睛。
江嘉年偶然瞧见别人看她的眼神,越发不自在了,只能匆忙摆手说:“你出去吧。”
女助理反应过来,瞥了瞥身边的男人,红着脸关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空间相对私密了很多,江嘉年终于松了口气,可以稍微自然地面对来客。
不难想象,来的人正是夏经灼,相较于她的不知所措,他一直都保持着高水准的淡定,哪怕是在被人议论围观时,他也不曾展露出分毫的不适或窘迫,这样的男人连飞机那种复杂的机器都可以完美起停降落,对付平常人的各种情绪,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黑西装这种很容易穿成服务生或者卖保险模样的衣着,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危险,清清冷冷,从容优雅,气度不凡。
“我跟你说过今天会来接你。”
他坐下之后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修长魅力的丹凤眼淡淡地瞥着这边,江嘉年被他看得不时推眼镜,紧张兮兮道:“那你也没说你要上来接我啊……”
她嘟囔着小声音说话,也没指望夏经灼能听见,但夏机长何等耳力,当然听见了。
“你不用紧张。”他戳破了她故作淡定的伪装,转开视线看着别处避免她更尴尬,悦耳而富有磁性的音调也放得很柔和,“我不是来带你去领结婚证的。”
江嘉年觉得,能这般淡定地说出那样话的人着实不是简单人物,她早该知道自己招惹了不得了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落到这种明明平时牛气的不行,一遇见人家就好像老鼠见了猫的地步。
微红着脸,江嘉年摘下眼镜仔细地擦着,嘴上似不经意道:“是吗,我并没那么以为。”
夏经灼转过头来凝视她,她低着头在擦眼镜,看得出来她很想表现得平淡点,但收效甚微。
“那你要跟我走吗?”
他问了个问题,问的江嘉年动作停住,抬眼望向了他。
“明天我要飞西雅图,下一次休息要四天后,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今天能请假跟我出去。”
当时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江嘉年并没以为这是个约会。
可当她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出公司,上了夏经灼的车之后,才隐约意识到,这是个约会。
在国外,你答应跟一位男士约会的时候,就说明你们已经在交往了。
江嘉年心里飘忽极了,只敢透过后视镜去看他,她是没见过夏机长开飞机什么模样,但他现在开车的样子真是认真又迷人,让她不自觉开始期待,有机会可以看看他开飞机的样子。
她现在心情很奇怪得越来越好,工作上的焦灼与烦恼都渐渐消散了,根本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林寒屿很快从下属口中听出了不寻常。总是单身的江总,被人们称呼为“老处女”的江嘉年,竟然跟着一位英俊潇洒的男人离开了公司,还不是因为公事,这简直难以置信。
他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她的办公室,果然看见门锁着,里面没人在,他随便抓了个部门的人皱眉问道:“江总走多久了?”
被抓住的人颤颤巍巍回答说:“走了有十几分钟吧。”
林寒屿冷声问:“他和谁走的?你认不认识?”
那人猛烈摇头,林寒屿面色越发冷肃,见同事快要被吓死了,女助理不得不挺身而出。
“是这样的林董……”她站起来抿唇道,“江总是跟安平的夏机长一起走的。”
夏机长。
夏经灼。
那个把他当做推销员,卖房人的家伙。
果然是他。
林寒屿深呼吸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望向女助理,女助理浑身一凛,瞬间意识到自己在惹祸上身,仓皇地低下头,希望林董赶紧放过自己,不要再用眼神杀人。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心中的哀求,林寒屿没一会就收回视线离开了这里,而他这样突兀的出现,以及对江嘉年和夏经灼一起离开所表现出来的嫉妒,已经足够下面的人了解到一些什么了。
江嘉年一点都不知道林寒屿做了什么,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景象上。
这是她第一次坐直升机。
你要知道她有恐飞症,连出差乘飞机都万分抵触,要让她上直升机,那比登天还难。
但这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夏机长就是做到了。
当时,江嘉年就扒在直升机上不肯松手,说什么都不愿意上去,只要夏经灼和她提上去的事,她就猛摇头说:“我不要,我不上去,你明知道我恐飞还要我上去,你怎么那么过分,你存心的吧。”
夏经灼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好像他也没说什么,加起来左右不超过二十个字的话,他就那么一说,江嘉年就放松了防备。
他当时说:“你见过有哪个飞行员的妻子恐飞的吗?”
江嘉年当时就愣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夏经灼给塞进了直升机。
坐在直升机里,看着夏机长熟稔地戴上墨镜和耳机,操作着那些繁复难懂的摇杆和按钮,江嘉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机长,那就不耽误你们了。”机械师站在直升机外面讳莫如深地笑着,旁边还有朋友也在那揶揄夏经灼,江嘉年听得都面红耳赤,可人家夏机长呢,完全不当回事,好像感觉不到人家的深层含义一样。
他特别正经地点头道谢,随后便关了直升机的舱门,对江嘉年说:“准备好了么。”
江嘉年坚定道:“没有!”
夏经灼点点头:“好,那起飞了。”
江嘉年瞪大眼睛:“可我说的明明是没准备好啊??”
夏经灼目视前方,不得不说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戴墨镜的样子那么内敛英俊,或许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又或许开飞机真的是一种非常撩妹的技能,所以他此刻在江嘉年眼里形象真的不是提升了一星半点。
尤其是,他后来说的那句话。
当直升机一点点升起,螺旋桨发出响声,江嘉年明显感觉到身体脱离地面的时候,她听见他稳定而冷静地说:“人这一生总会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做很多事,比如现在的你,又比如即将成为父亲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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