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看到了。”扶苏微微一笑,道:“的确如那渔夫所说,大蚌内有梵文镌刻。”
“如此,是有些奇特了。”燕蒹葭眉眼舒展,继续道:“那国师可懂梵文?”
扶苏瞧着,倒是见多识广,若说他懂梵文,恐怕也没有人觉得多么惊奇。
只是,扶苏闻言却是轻笑回道:“不懂。”
袁照接话道:“五原山灵禅寺中,有高僧弥尘大师,下官听闻他精通梵文,便自作主张的命人前去五原山将弥尘大师请来。”
幽州最负盛名的寺庙燕蒹葭不知道,但最负盛名的和尚,她却了然于心。
据说,五原山有和尚唤作弥尘,是以皎皎如月,秀美似玉。曾有不少信女为姻缘而入灵禅寺求签,不料偶一窥见弥尘容色,至此难以相忘。
甚至有妇人因着恋慕弥尘,求而不得之下,抛夫弃子,遁入空门。
就燕蒹葭所知,有关弥尘的皆是风月之事……可以说,这是一个名声差到极致的和尚。
这时,一侧的楚青临漠然道了一句:“弥尘大师的确精通梵文。”
“哦?”燕蒹葭来了兴致:“楚将军认识弥尘大师?”
听楚青临这口气,仿若见过弥尘一般。燕蒹葭有些好奇,这弥尘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名声狼藉,却独得楚青临称道的人,实属难得。
楚青临没有否认,只道:“早年间见过一次,是个风姿卓越的人。”
说着,他便再没有要继续的意思,听得燕蒹葭只能干瞪眼看他。
几人很快各自散去,袁照给燕蒹葭一行人都安排了屋子,其中当属燕蒹葭的屋子,最是富丽堂皇。听人说,那间屋子从未住过人,下人们都议论着,袁照对燕蒹葭很是看重。
从五原山到城中,快马加鞭也要半日路程,故而弥尘最早也要今夜才能抵达城主府。可大蚌中的梵文,事关重大,袁照便封锁了消息,谨慎待之。
树下,燕蒹葭坐在秋千上,命着西遇给自己推一把。
“公主何时对秋千感兴趣了?”西遇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要知道,公主自来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早就过了荡秋千的年纪了。
“本公主何时对秋千没有兴趣了?”燕蒹葭笑着反问,眸底却划过极为幽深的情绪。
西遇望着她后脑勺儿,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一时语塞,转而又道了一句:“那大蚌可真是蹊跷。”
方才袁照带燕蒹葭一行人去看了大蚌,扶苏先前见过,自是风轻云淡的很,但燕蒹葭和楚青临却是都有几分吃惊。
那蚌的确很大,估摸着有井口大小,不论是远观还是近看,都不像是假的。
袁照找人验过,说这大蚌的确是真的,只是里头的梵文,明显像是人为刻上去的。
渔翁不懂,只当天降祥瑞,但袁照却不以为然,若当真是天降祥瑞,为何不‘降’在建康?自来祥瑞只有被天家发现,昭告于民,才能发挥其真正的效用,巩固帝王权势。
听西遇这么说,燕蒹葭不由回头看了眼他:“你说说看,有什么蹊跷的?”
话音方落,她便见西遇一脸惋惜:“这么大的蚌,里头没有珠子,怪可惜的。”
若是大蚌里头有珠子,想来这珠子是要价值连城的。
“你怎么知道里头没有蚌珠?”燕蒹葭笑容深邃:“指不定是有,但是被人拿去了呢?”
“公主是说那渔翁……”
“渔翁藏匿珠子有什么用?”燕蒹葭回过头,目视前方:“平民百姓得了如此金贵的东西,怎么会不去变卖?只有权贵之辈才会对这种东西,目不斜视,不甚看重。毕竟……”
毕竟那人真正在意的,不是价值连城的蚌珠,而是那写满了梵文的蚌壳儿!
“公主,毕竟什么?”西遇听不明白。
“快推本公主一把,”燕蒹葭没有回答他,只勾唇笑道:“这秋千都要停下来了。”
“公主怎的和楚将军一样话说一半……”嘴上虽说有几分抱怨,但西遇手下却还是推了一把秋千,任由燕蒹葭被荡得极高,极远。
风一阵过耳,燕蒹葭望着夕阳落下的余晖,嘴角的笑有些稀薄:
“楚青临怎么比得上本公主呢?本公主可不像他,刻板迂腐。”
话是这样说,但她心里却还是有些纳闷,这楚青临什么时候与弥尘有过交集了?他不是常年在边戍吗?
……
……
当天夜一深,弥尘便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城主府。彼时,燕蒹葭正用完晚膳,打算出门逛逛。
下人禀报之后,她拐了个弯,便朝着偏厅走去。
城主府的偏厅,离的如今住着的地儿,有几分距离,大约走了一会儿,她才见到弥尘。
弥尘如传言一般,生的如玉雕琢,他肤色极白,比起整日里躲在屋檐下的燕蒹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生的一双凤眸星目,唇若涂脂,仿佛清风明月都不及他低眉一笑。
“公主殿下。”弥尘微微弯腰,同燕蒹葭行了个礼。
燕蒹葭放眼望去,扶苏和楚青临也早早就到了。他二人各站在一边,中间便是城主袁照。
“不必拘礼。”燕蒹葭摆手,询问道:“弥尘大师看过那梵文了吗?”
“未曾。”弥尘摇头。
袁照道:“下官现在便带大师前去。”
说着,几人便领着弥尘一同,去了藏着大蚌的地窖。
即便是第二次见着,燕蒹葭也不得不承认,这大蚌真的有些惊为天人。
弥尘见此,倒是不为所动,有那么一瞬间,燕蒹葭觉得弥尘与扶苏委实相像。倒不是说容貌,只是气韵方面,叫人深觉一致。
看了半晌,弥尘眉梢愈发冷凝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眼在场的一众人,见没有旁的婢子和小厮,才慢悠悠道:“此非吉兆,而是大凶。”
“此话怎讲?”楚青临问。
弥尘看了眼燕蒹葭,随即道:“这蚌壁上的梵文,乃是灭国预言,据梵文中记载,建安二十八年,燕国将灭。”
建安二十八年……如今是建安二十三年,也就是说,五年之后,燕国将灭。
“短短五年罢了,一个国家会灭亡?”燕蒹葭嗤笑一声:“真是谬论!”
“不错。”袁照苍老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哪怕是天灾,五年让燕国灭亡,的确不可能。”
燕国根基极深,若是真要灭亡,恐怕也需要几十年光阴,而如今,燕王治世有道,百姓安居乐业,可见梵文所铸虚假。
“看来,这背后之人,的确有所图谋。”一侧的楚青临眉头紧锁。
图谋什么,楚青临没有说,但在场所有人却心中明了。
“若是没有料错,想必明日燕国灭亡的消息便街知巷闻了。”扶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燕蒹葭。
背后之人图谋的,不过是要将事情闹大,令燕国人心惶惶。今日就算没有弥尘的解惑,明日这消息也一样宛若长了翅膀似的,飞向整个燕国。
……
……
夜里,城主府极为幽静。别院之内,芝兰玉树的两道身影,宛若谪仙临世。
“听说师父仙去了,师兄继承的衣钵。”薄凉的嗓音,透出三分魅气。
月色皎皎,白露如霜,弥尘容色秀美,身长如玉,神色却没有了人前的高雅。
被他唤作师兄的男子,雪衣锦袍,雅致出尘,他微微笑着站在弥尘的面前,眉眼浩瀚。
“你近来愈发荒唐了。”扶苏抿唇,依旧沉静从容。
弥尘低低一笑,看向扶苏:“我不过是人后荒唐,人前依旧和师兄一般,装得似模似样。”
他唤扶苏师兄,两人皆是师从玄机子。而玄机子,则是燕国老国师,三年前故去的那位。
“多年不见,师兄竟是半分不变。”弥尘继续道:“莫不是吃了什么仙丹,容颜永驻?”
他回忆起,自己上一次见扶苏的时候,那还是四年前的事情。四年前,他是少年郎,扶苏便是这般模样,如今他也长成了青年,扶苏却依旧如此……
扶苏没有回答,只淡淡问道:“城中狐妖作祟一事,你可知道?”
“师兄今日寻我,不是为梵文一事?”弥尘幽幽道:“我还以为师兄真的在为天家卖命呢。”
扶苏道:“弥尘,你知道师父为何将你安置在幽州吗?”
“为何?”弥尘挑眉,有些不懂扶苏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情。
“因为你话太多,没什么本事。”扶苏风轻云淡一笑:“在都城可能随时都要殒命。”
分明是很轻的语气,满眼的温柔,可这句话却满是讥诮与威胁,听得弥尘眉梢皱起。
“你在威胁我?”弥尘的凤眸划过一丝寒意:“扶苏,我可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了!”
说着,他忽而一掌朝扶苏劈了过去,佛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弥尘微微眯起眸子,他的掌风力道极大,若是被击中,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扶苏似乎半点不觉意外,他轻而易举的侧过身,衣袂拂动,暗香阵阵。
“你还是这样冲动。”扶苏莞尔,视线落在弥尘的脸上,笑意不绝。
如此轻蔑的一句话,轻飘飘却让人恼火。
弥尘回转身姿,立即又朝着扶苏而去。一人攻,一人守,弥尘气急败坏,扶苏却游刃有余。他越是像逗猫儿的姿态,弥尘便越是招招致命。
自然,弥尘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根骨好,这几年亦是不曾荒废,可奈何扶苏仙人之态,几十个回合之后,扶苏似乎有些腻味了,便转守为攻,不过几招下来,弥尘便节节败退。
“师兄果然是我此生最大的劲敌。”弥尘退到一侧,适时停了下来。
显然,他打不过扶苏,即便这四年他勤学苦练,也分毫敌不过扶苏。再不识时务者,恐怕今日受伤的是他自己。
扶苏这个人,素来不讲究什么情面。
扶苏弯唇:“你虽根骨好,但习武太晚,短短四五年罢了,敌不过我也是正常。”
“师兄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刺耳。”弥尘挑眉。
扶苏微笑:“如今,还打算与我绕弯子吗?”
他了解弥尘,知道想要从弥尘嘴里套话,不甚容易,更何况弥尘一直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敌意……
“师兄说的狐妖作祟,我的确有些知晓。”弥尘见此,也不为之恼火,只面色恢复了平静,回望着扶苏:“两年前,城中突然有不少贵胄公子哥昏睡在床,那时城北徐员外曾找过我一次……”
城北徐家,可谓幽州第一首富,徐家经营绸缎生意,一直以来极为亨通。但徐家子嗣稀薄,徐员外徐茂统共就一子一女,其子徐长生自小被骄纵惯了,纨绔成性,日日流连烟花之地。
两年前,徐长生一如既往夜宿在外,等到了次日他回到府中,只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便兀自歇息了去。
可谁曾想,就这么一歇,徐长生便再没有醒过来。他父亲徐茂为此,四处求医。彼时,城中早已陆陆续续有三四个贵公子哥跟着接连昏迷,城中大夫见此怪症,皆是连连摆手,让徐茂上五原山寻大师救命。
于是,弥尘好奇心作祟,便随着方丈下了山,入了徐府的宅子。
“我见过徐长生,他周身根本没有什么狐妖的气息。”弥尘娓娓说道:“虽说他时不时的会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但那的的确确并非狐妖作祟。”
弥尘见过徐长生,自然也见过那些昏迷不醒的公子哥,与传闻一般,那些人每到午夜时分,嘴里便会吐露出一个女子的名讳:偲偲。
“哦?”扶苏神色不变:“这倒是有些奇怪。”
弥尘故意卖了个关子,问扶苏:“师兄如此聪慧,不妨猜一猜,这徐长生是中了什么邪?”
扶苏一笑,清风朗月:“食梦兽。”
“你竟然猜得到?”弥尘诧异,不过转瞬,他便又冷哼一声:“师父将衣钵都传给你了,你知道也不为过。”
世间有兽,名曰食梦。那是一种无分神妖的兽族,只看为谁所用。善者用之,其为神兽。恶者用之,为祸一方。
扶苏闻言,笑而不语。
他在听闻幽州的事情时,便想到过可能是食梦兽作祟。如今询问弥尘,也不过是自证揣测罢了。
弥尘见此,不以为然:“那食梦兽极为狡诈,那一次我险些捉到它,可还是让他溜了。至那以后,城中便再没有听闻有什么贵公子受害……”
“不,城中还有人深受其害。”扶苏打断他的话,薄唇抿起一条直线,眸光深邃而不可见底。
“还有人受害?”弥尘凝眉:“谁?”
“城中落魄书生三人,”扶苏道:“出自各个不同的府邸。”
这三人,有的是家道中落,有的是贫寒出生,唯独一样的,就是三人皆是文质彬彬,邻里风评也姣好。
“我怎么不知道?”弥尘纳闷,分明他才是呆在幽州的人,怎么扶苏比他知情的还有多?
扶苏回道:“那三人不久前都亡故了,死在乡野之中,你怎么会知道?”
弥尘的注意力都在城中,毕竟前几个昏睡的公子哥家境优渥,而亡故的那三人,全都是家徒四壁,一个连饭也吃不饱的人家,哪里还有什么银钱找大夫、求高僧?
这个世道,穷困之人的苦,只能往肚子里咽,承受的无妄之灾也都必须默默放在心里头。好端端的怪疾缠身,睡死在家里头,还能找谁去评理倾诉?
当天夜里扶苏便寻上了燕蒹葭。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一次没有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反而将食梦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听完扶苏的话,燕蒹葭狐疑起来,她挑眼看他,问:“国师这一副成了精的狐狸的模样,莫不是要让本公主做什么事情?”
无缘无故,燕蒹葭不相信扶苏会如此‘热心肠’。
“公主倒是很了解我,”扶苏轻声道:“这一次,我的确是有事求公主。”
说是求,可扶苏的面上半点求人的意思也没有。
“何事?”不过,燕蒹葭却是来了兴趣。
扶苏道:“弥尘打草惊蛇,那食梦兽如今极为谨慎,若是要抓着它,恐怕只能……请君入瓮,诱敌深入。”
请食梦兽入瓮,诱它深入。而扶苏的意思,负责诱敌的任务,自然落在燕蒹葭的身上。
燕蒹葭掀了掀眼皮子,似乎对扶苏的话没有丝毫诧异:“有两件事,本公主有些好奇,国师可否为本公主解惑?”
“公主但说无妨。”扶苏颔首,如松似竹,眉眼含月。
“国师如此聪慧,当是想得到本公主要问什么,”燕蒹葭道:“国师与弥尘,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将所知一切,如实相告?”
“他是我师弟,”扶苏笑眯眯回道:“早年师父将他留在幽州,虽说多年未见,但师兄弟情谊还在。”
“师兄弟情谊还在?”燕蒹葭觉得,扶苏这可能是在睁眼说瞎话。方才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弥尘的目光在落到扶苏的脸上时,闪过一抹掩饰不在的不喜之色。
不过,扶苏既然说他与弥尘是师兄弟,那么令人值得深思的是……扶苏与弥尘的师父,究竟是谁?
“是啊。”那一头,扶苏继续睁眼说瞎话,从容不迫:“公主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为何要公主作诱饵罢?”
“不错。”燕蒹葭冷哼一声,剜了眼扶苏:“国师该不是公报私仇,想要借此机会谋害本公主罢?”
“公主误会我了,”扶苏摇头,解释道:“公主是龙嗣,帝王家的血脉,对于食梦兽来说,极具吸引力。”
“国师觉得,自己这话站得住脚?”燕蒹葭摆明了不信他。
“公主若是不信,可以翻开我赠与公主的书册。”扶苏道:“其中四十八章中,有记载着食梦兽的习性。”
燕蒹葭闻言,心下虽说还存着怀疑,但却依旧是将袖中扶苏给的书册拿出,对着月色缓缓翻开。
她指腹如玉,眉眼垂下的那一刻,卷翘而浓密的羽睫宛若翩飞的蝴蝶,令人生出想要轻抚的心思。
半晌,燕蒹葭才抬头望向扶苏:“看来国师的确没有说谎。”
如扶苏所言,书册中第四十八章,撰写了食梦兽的习性与来历。
食梦兽千年之前,出自帝王家。当时食梦兽一族乃是祥瑞的化身,它们自来沉浸在龙息之下,为帝王所用。
可几百年之后,有一代帝王欲图修仙走火入魔。至此,食梦兽也堕入黑暗,不再为帝王所用。
正是因此,食梦兽一族天生对龙脉追逐至极,但凡有龙嗣出没,它们都忍不住接近,以此闻得千年前它们便仰赖不已的龙息。
“公主将我想得太坏了些,”扶苏叹息,满是风华的脸容宛若从画中拓下那般:“其实我从未做过对公主有害的事情,不是吗?”
“国师有没有做过什么,本公主不敢确定。”燕蒹葭皮笑肉不笑:“但指不定国师这次就是专门来坑害本公主的呢?”
“公主要如何才肯信我?”扶苏依旧言笑如初:“莫不是要让我把心挖出来?”
扶苏这张脸,的确生的妖孽天成。他微微笑着,一句挖心,仿佛对着心爱的姑娘起誓,月色皎洁,银霜落发,他身姿高挑,月下的影子几乎覆没了燕蒹葭的身影。
“可以啊。”即便良辰美景如此,燕蒹葭也依旧不为所动:“我倒是想看看,国师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她亦笑着回望他,秀美的面容春水盈盈,轻飘飘的两句话,似乎比寻常时候还要温柔、妩媚。
“世人皆说公主垂涎美色,看来并不尽然。”扶苏无奈抿唇:“只是,公主要怎么才信我呢?”
“国师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燕蒹葭笑意不变,只盯着他道:“可别和本公主说,你这是在匡扶正道,拯救黎民百姓。”
她不信扶苏是个‘慈悲’的人,这人笑着屠戮的时候,可比任何人都要心狠手辣啊!
清风拂过,凉气渗人。
静谧的城主府别院,燕蒹葭与扶苏就这么互相望着,宛若情人间正在细语低喃。
“公主以为,我为何对此事执着?”扶苏凤眸垂下,视线落在燕蒹葭的脸上,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神色浅淡至极。
燕蒹葭勾唇:“本公主觉得,国师想要将食梦兽纳入囊中……占为己有。”
她微微抬眼,四目相对,仿若一触即发。
食梦兽极为珍稀,燕蒹葭方才看过那书册的内容,据说自食梦兽堕入黑暗之后,世间便再难得一见。
只是,燕蒹葭不知道的是,扶苏要这食梦兽……做什么?
扶苏闻言,毫不避讳:“知我者,莫若公主也。”
“那事情不就更简单了?”燕蒹葭冷笑一声,忽而转身,就要离去。
“公主留步。”扶苏云卷袖摆摇曳,骨节分明的五指落在燕蒹葭的肩上,出乎意料这肩极为瘦弱,若只摸着骨骼,的确是个姑娘家的……
“留步?”燕蒹葭回头看他:“国师要这食梦兽,与本公主何干?”
她说事情简单,那是因为她明摆着不打算帮衬扶苏。
“公主放心,食梦兽只贪恋龙息,并不会加害与公主。”扶苏收回自己的手,继续说道:“城中昏迷的皆是男子,可见这食梦兽并不会对女子下手。”
“所以呢?”燕蒹葭懒洋洋道:“本公主凭什么帮衬国师?难道就因为国师生的惹人怜爱?”
纵然到了这个节骨眼,燕蒹葭还是不忘调戏一下扶苏,大概……是真的纨绔惯了。
“公主若是帮衬一次,今后但凡有需要,扶苏都可以为公主效犬马之劳。”扶苏承诺道。
“效犬马之劳?”燕蒹葭哈哈一笑:“国师还在这儿和本公主耍心眼呢?莫不是忘了,本公主好歹也是商贾一个。”
“也是,”扶苏轻描淡写道:“我忘了,公主在都城还有青楼楚馆。”
唇齿相讥,两人之间的气氛可谓如火如荼。但偏生这两人都云淡风轻,硝烟不见,徒增暧昧。
“人人都说,国师脾气极好,悲悯而高雅。”燕蒹葭道:“可惜,国师也是血肉之躯,这脾性嘛,委实称不上好。”
言下之意就是:求人就好好求人,做那么高的姿态干什么?
说着,她翩然回头,再不去看扶苏便缓缓离去。
月色之下,扶苏神色平静依旧,似乎并不以为意,眉眼温软一片。
……
……
两日之后,城主府偏院中。
“师兄自来是算无遗策,”弥尘嘲讽扬唇:“如今可算是栽了一回。”
扶苏那日寻燕蒹葭帮衬,其实就是让燕蒹葭学着……或者说让她解放天性,去青楼楚馆逛逛。那食梦兽迫害的几个公子哥,大都纨绔至极,想来如果去了那些地儿,食梦兽会乖乖上钩。
但出乎意料的是,燕蒹葭一连两日,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安安静静的在别院中安寝、用膳,一度让扶苏的算计泡汤。他本以为,依着燕蒹葭这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定是第二日便会出门……
“公主比想象中要聪慧许多。”扶苏闻言,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
当然,这些时日下来,燕蒹葭的确一次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那师兄如今是要去求公主了?”弥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扶苏没有回答,只缓缓起身,宛若浮云涌动。
“师兄去哪儿?”弥尘喊住他。
“你不回庙里?”扶苏回头,淡淡笑了笑:“如今梵文也算解了,你似乎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师兄赶我走呢?”弥尘不以为意,回以笑容:“只是城主昨日留我多住几天,我答应了,实在盛情难却。”
“随你。”扶苏颔首,很快转头离去。
直到他走远了几步,弥尘才回过神来,自己竟是被他给忽悠了。
不过,想也知道,他这师兄啊,大抵是要去求临安公主了,毕竟食梦兽对修道之人来说,实在很是诱惑。
……
……
那一头,扶苏离了小院,来到了燕蒹葭的屋门前。
彼时,西遇拦在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国师要见公主?”西遇冷着脸,严肃道:“公主近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公主这是明摆着不愿见我。”扶苏莞尔,轻笑道:“无妨,你告诉公主,我手上有公主想要的筹码。”
燕蒹葭这一招,的确是摆了他一道,也的确是他太过自信了些。
“好。”西遇点头,识趣的转身而去,正要敲燕蒹葭的屋门。
不过,就在他尚未触及的那一刻,屋门忽而‘吱呀’一声,缓缓被打开。
屋门缓缓打开,燕蒹葭站在扶苏的面前,明眸皓齿,笑颜乱人。
“公主的病这是好了?”方才西遇说燕蒹葭身子不适,但显然,这是她不想见他的一种推脱。
“好了。”燕蒹葭笑意吟吟,对上他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不知怎么的,一见国师本公主便觉神清气爽,许是国师颜色极妙,让人忘乎所以罢。”
“彼此彼此。”扶苏云淡风轻。
“哦?”燕蒹葭有些听不明白:“国师这话何意?”
扶苏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扶苏温柔低眉:“公主容色无双,我见着公主,也觉神清气爽,忘乎所以。”
燕蒹葭:“???”
一时间,她有些错愕与嫌弃,她嚣张跋扈这些年,这世上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从未有人敢调戏于她……
西遇轻咳一声,似乎也觉扶苏这厮胆子忒大,当着这满院子的暗卫、侍从……竟是语出惊人,如此不要脸。
“国师为了食梦兽,还真是活出老命了。”燕蒹葭嘴角抽搐,随即转身,示意道:“既是有本公主想要的筹码,那就进屋里头说罢。”
说着扶苏也跟着进了屋子,他顺手将屋门掩去,回头便见燕蒹葭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以手撑脸,右手边还置着一杯热腾腾的茶。
扶苏看了一眼,道:“燕京带来的乌金凌眉?”
虽说是疑问的口气,但显然扶苏的确定的。
“不错。”燕蒹葭赞赏的点头:“国师也尝尝?”
说着,她伸手,兀自取了一个杯盏,就要斟茶。
“公主的茶,我就不喝了。”扶苏眉眼弯弯。
“国师怕我下毒?”燕蒹葭嗤笑,不过她也不为难扶苏,只开门见山道:“国师有什么筹码?”
“公主若是帮我这一次,我便答应公主一个条件。”扶苏轻描淡写的回道。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筹码。”燕蒹葭颔首,整个燕国,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得到扶苏的应承。
“不,”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光洁如玉的指尖竖起:“三个。”
“一个。”扶苏对答如流,半点不肯让步。
“三个。”燕蒹葭坚持。
“那便罢了。”扶苏笑容如春水:“公主要知道,这世上能够得到我的承诺的,目前只有两个人。”
燕蒹葭挑眉,好奇道:“哪两个?”
“一个是凉国国君,”扶苏毫不避讳,说道:“他早年想要取得皇位,是我助他登顶九五之尊。”
凉国国君,当世几个大国里头,最年轻的一个帝王。他出身不好,生母是无权无势的宫女,当年他十六岁登基,可谓震惊世人。
这一次,饶是燕蒹葭也忍不住为之诧异:“原来国师早年做过凉国的丞相?”
世人皆知,凉国国君之所以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其实还是多亏了当时凉国的丞相陆引之,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凉国帝王登基的次日,陆引之隐退离去,那时众人一度怀疑,是凉国帝王容不下陆引之,暗中将其斩杀。
可燕蒹葭怎么也没有想到,扶苏竟然就是……当年的陆引之?
“国师名讳可真多,”燕蒹葭转瞬便回过神来,耸肩道:“如今扶苏二字、国师年岁,是否属实。”
燕蒹葭的眼底不着痕迹的划过一丝暗芒,陆引之、扶苏,也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还有什么身份。亦或者,他究竟是谁?
扶苏没有回答,只依旧镇定自若道:“扶苏虽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但自认是个看重承诺之人。”
“第二个能得到国师许诺的是谁?”燕蒹葭道:“莫不是本公主罢?”
扶苏笑而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行吧,国师既是如此有诚意,那不妨你我各自退一步?”燕蒹葭道:“两个。”
两个什么?
自然是两个许诺了。
“看来是和公主谈不拢了。”扶苏叹息,面上却依旧平静。
说着,扶苏拂袖,就要起身。
“等等,”燕蒹葭一把抓住扶苏的袖摆,笑颜如花:“一个就一个罢,只是本公主深怕遇到危险,国师会弃而离去……”
“那公主想如何?”扶苏望向燕蒹葭,就见她仰着脑袋,乌发梳起,眉眼璀璨如星辰,一时间让人深觉晃眼。
她的笑容,太过温暖热烈了啊!
“本公主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唤作双生咒的玩意儿。”燕蒹葭道:“若是国师与我有了双生咒的牵扯,想来国师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扶苏唇角微微有几分松动,燕蒹葭这小姑娘,还真是不好对付。
“好。”下一刻,就见他微笑着点头,眸底光芒如月。
……
……
------题外话------
读者:为什么你家公主调戏人家,就是理所应当,人家国师调戏你家公主,就是不要脸?
西遇(严肃脸):我们公主金尊玉贵,调戏谁那是他的福分,哼。
读者(竖起大拇指):来自老父亲的护犊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