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十三年四月初十,天气还未完全转暖,京城的寒风尚能通过夹棉的冬衣吹得人打哆嗦。
祁国公府内,国公夫人魏氏正和三房夫人萧氏窝在花厅说笑打发时间,
丫鬟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好啦!陈举人上门退亲来了!带了好多人在府门前闹起来了!”
三房夫人瞬间没了笑容,这陈举人可是她女儿的未婚夫婿!
她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脸上血色全无,颤抖声音道:“这该如何是好!这样大张旗鼓,昭然以后怎么做人啊!”
国公夫人魏氏放下手中的物件,站起身对着满院的仆役,当机立断道:“怎会在府门外闹起来?快把人请进来!再派人看看国公爷下朝了没有,给国公爷……”
“他不可能进来。陈麟这般大张旗鼓,是想借着退亲一事叫全京城人看我笑话。不达目的他怎会罢休。”
顺着声音,就见一个俏丽的少女灵动蹁跹地沿着游廊走了过来,将魏氏的话直接打断。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被退婚的主角——褚昭然。
“两位长辈莫急,既打上门来,且叫我亲自会一会!”
说罢,褚昭然转头快步朝外走去。
就听见身后萧氏高呼:“回来!你一个孩子怎好独个儿面对这种事!”
褚昭然装作没有听到。
想当初她加班猝死,再一睁眼,变成婴孩来到这异世,安安稳稳活到现在,两辈子加起来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一个借退亲打压人的渣男,她分分钟收拾了!
祁国公府大门前,此时十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正放开嗓子齐声喊道:“褚家大娘,性格乖张,不通文墨,胆小怕事,非贤妻之选。今日江南陈家三郎特来退亲!”
这样大声吵嚷之下,不但引来不少路人,连隔壁镇国公府的下人都跑了出来。一时之间,国公府门前聚集了好多人。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奇怪地问:“褚家大娘?那不是京城第一美人汝宁县主吗?怎的会被未婚夫这般羞辱?”
“这第一美人不假,可也是京城第一怕死鬼,美则美矣,毫无新意!”
“怎么讲?怎么讲?”
“这汝宁县主,曾传有两不原则:一,骑马射箭登高望远,这样危险的事情不做。二,凡有水的,在高处的,这样危险的场所不去!而且十几年如一日,从无例外……”
众人正说着,公府侧门被打开。
褚昭然款款走了出来,目光一扫,立刻锁定了闹事的家丁前面那辆平顶独驾小车。
车帘掀起,车上坐着一清秀男子,男子正是汝宁县主的未婚夫——举人陈麟。
此刻陈麟正抬眼看着国公府门前那块金字牌匾——祁国公府,先帝御笔亲书的四个字。
京城公府十余座,有此殊荣的唯有祁国公府一份,何等辉煌。
可惜,自三年前,两朝元老,一朝帝师的老祁国公故去。国公府分成了三支,老大武将出身奉命镇守边关,老二作为嫡长子继承家业,与老二一母同胞的老三则在工部混着。
兄弟三人,比不上老祁国公一人的圣眷,公府的荣光一日比一日黯淡……
昔日看着那块匾额无限憧憬的陈麟,此时则满脸不屑与嘲讽。今日事成,这破落公府他再不放在眼里。
陈麟沉浸在思绪中无法自拔,周遭看客却被身穿月白对襟长裙的褚昭然美到失了神。
那模样,虽没有半分粉黛装饰,却宛若神仙妃子。美人在前,众人再没了指摘批判,恨不得自己代替那陈举人娶了佳人。
陈麟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褚昭然那张美艳的脸,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漏了半分。如果不是为了攀上更高的枝,他还真舍不得退亲。
褚昭然看着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马车和随从,轻轻抬手,对身后的家丁下令道,“把他们拿下!”
手拿棍棒绳索的家丁鱼贯而出,没给那些扯着嗓子大喊的随从一点反应的机会,干脆利落地将他们绑了起来。
见状,陈麟大喊道:“褚昭然你要做什么?以权压人吗?你信不信我去有司衙门那里告你去!”
褚昭然哼了一声,“我乃朝廷亲封的二品县主,这些人直呼我名讳,诋毁我声誉,以下犯上。按照我朝律法,我有权压送他们见官。陈举人熟读律法,不会不知道吧?”
说完,对着家丁扬了扬下巴,“带走!”
周围鸦雀无声。
在场的看客,任谁都没想到,被人当众退婚的褚昭然非但没有羞愧到躲在府里不敢见人,反而大刀阔斧地治起罪来。这样彪悍的女子,还是京城传说的第一怕死鬼吗?
陈麟急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拦住公府家丁的去路。
“褚昭然,若是这些话是凭空捏造,你自可以将他们送到衙门。但他们所言,哪一句不是你的真实写照?”
他伸出手,一一细数起来。
“先说胆小怕事,你那大名鼎鼎的两不原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京城贵女喜欢诗会,常常以文会友,而你常年躲在府里,只知吃吃喝喝,未见你作出半篇诗文。你敢说自己不是不通文墨吗?至于性格……作为你未婚夫婿,我难道还不了解吗?”
几句话的功夫看热闹的人又多了不少,顶着众人各种打量的目光,褚昭然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你既列举出来,我不一一辩驳了去,倒显得我心虚了。”
说着,她昂首挺胸,端出世家贵女的仪态。
“我有所谓两不原则不假,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父母生养我一场不易,我珍惜性命何错之有?祁国公府以书香传家,家中仆役皆通文墨。陈举人只在长辈见证下与我见过几面,不曾目睹我习字作文。仅凭未见我文章,就妄断我不通文墨难以立足吧?至于你所谓第三点……”
褚昭然故意顿了顿,玩味一笑,“你连我是否读书习文都不知道,还敢笃定我性格如何吗?”
话音落下她收敛脸上的笑意,对家丁扬手,“送去有司衙门,谁若阻拦便是共犯,一起押走!”
陈麟站在原地,看着公府的家丁把人扭送走,双手化掌为拳,以此平稳自己的心态。他倒是低估了褚昭然,一个向来沉默寡言之人,竟能如此巧言善辩,倒叫她占了上风!
褚昭然居高临下,清楚地看到陈麟的眼睛在滴溜溜乱转,像是在想什么坏主意。她也不急,静静地陈麟下一步动作。
“这男女婚事,讲究你情我愿。这两情相悦喜结连理是佳话。可,好聚好散也是佳话。就拿昭平公主和辅国大将军来说……”
陈麟造谣不成,换了招数,准备引前人典故。
可他刚提起个话头,就被褚昭然厉声呵住。
“住口!昭平公主和辅国大将军当年退婚,是辅国大将军东征不知归期,害怕公主受生离死别之苦。两人有商有量地处理了这桩婚事,自然可成佳话。而你——”
褚昭然故意拖长音调,冲陈麟冷冷一笑。
“不告知家中长辈,贸然将长辈定下的亲事推翻,此为不孝之举!不顾脸面在门外吵嚷,将退婚一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是对我祁国公府不敬之意!纵仆诽谤,毁我声誉,行不义之事!如此不孝不敬不义,如何能与公主和将军之事相提并论?”
“说得好!”
褚昭然这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叫看热闹的众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看热闹归看热闹,孰对孰错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眼瞧舆论开始倒向自己这边,褚昭然嘴角慢慢上扬。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声,由远及近……
“传圣人口谕:工部侍郎褚湛疏于职守,致河南道堤坝坍塌,弃万千百姓性命于不顾,即刻押送回京问罪,祁国公府就地圈禁。”
几十个字,短短几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褚昭然身上。
自己父亲任职工部侍郎多年,一直勤勉怎么可能落下个疏忽职守的罪名呢?
这不到河水泛滥时节,堤坝又怎会突然坍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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