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终于?还是到来了。
夏天的?风开始变得炙热,热气让人心也跟着?躁动不安,大家?都知道过几天就将有一场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它将带人走向命运的?分岔,并不由?分说地把每一个人经历过它的?人推向大人的?世界,然后再让尚且还不习惯分别的?人们?各奔东西?。
很残忍又很新奇,同时?象征着?失落与希冀。
三月过后,周乐琪的?几场模拟成绩渐渐回到了原来的?水平,四月的?七模是724第四,五月的?八模是717第九,六月初刚刚结束的?九模是730第二。
现在只差最后一场高?考。
第十次大考,照一中的?传统说法,就是要求一个十全十美的?。
然而即便成绩回升了,周乐琪心中对高?考的?恐惧感还是有增无减,她?紧张得要命,焦虑症又有要冒头的?征兆,好在这时?候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她?和侯梓皓分到了同一个高?考考场。
其实分不分到同一个考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算高?考的?时?候他就坐在她?旁边又有什么用?考试终归是她?自己的?事情?。但这个消息还是给了周乐琪一种?莫大的?安慰,她?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稍微有了点底。
他让她?觉得安全。
而等九模的?试卷评讲完过后,一中就给高?三生放假了,最后三天学生们?都将在家?里自主复习。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老潘特意穿了一个红t恤,进班的?时?候一向冷着?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眼中似乎有感慨无限,隐约还透着?点慈祥老父亲的?意思。
“别紧张,就是个普通考试,”他的?语气和缓且充满鼓励意味,“一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而你们?是一中最好的?学生,你们?已经做过最变态的?题了,也已经经历过最艰苦的?训练,高?考无论怎么出都难不倒你们?,没什么好怕的?。”
“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祝大家?前程锦绣。”
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其实老潘对毕业生说的?这些送考前的?话周乐琪已经听过三遍了,然而直到现在她?还是难免会受到触动,从学校离开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已经空荡下?来的?教室,桌椅微微的?凌乱,莫名给人以一种?萧条的?感觉。
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一次,她?好像真的?要跟这个自己最熟悉的?校园告别了。
侯梓皓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发现了她?心里的?小曲折,因此考试前的?几天他都陪着?她?回学校自习了——班里绝大部分人都在家?里复习,偶尔才有几个人回学校,一天中的?大半时?间他们?都在教室中独处,这回终于?能光明正大坐同桌了,并肩在课桌上?看书做题找手感,一扭头就能看到教室窗外满眼的?绿意,一开窗就能感受到a市六月似凉似热的?微风。
安宁又平静。
侯梓皓的?表现跟平常没有任何分别,而周乐琪却忍不住频频走神,做题的?笔时?不时?就会停下?来,然后就会扭过头看向窗外。
他知道她?是在紧张,因此到后来索性把她?的?笔和卷子都给没收了,这当然引起了她?的?不满,还跟他抗议了一阵,他也不妥协,只说:“题都做烂了还有什么好做的??要我说咱们?现在就该去?学校后面吃那个牛肉面,等以后我们?去?了北京就不能经常吃到了。”
这是一句看似寻常的?打岔,但其实此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斟酌的?,他在努力自然地向她?传递正面的?心理暗示,希望告诉她?这次的?高?考他们?都一定会成功。
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此处的?小小用心,只撇了撇嘴说:“不去?,我要再看看书。”
说着?又要从桌洞里掏课本。
他笑?着?制止了她?,这回把她?的?书也收走了,还牵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说:“别看了真的?,或者你过一会儿再看,先休息一会儿。”
她?没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两人一起坐在座位上?面对面坐着?
,彼此之间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熟悉的?环境让他们?内心都渐渐安宁下?来,周乐琪轻轻绕着?侯梓皓的?手指玩儿,自己闷了一会儿后问:“你说……”
只开了个头,又顿住不说了。
可?他知道她?原本想?说什么:她?一定是想?问,如果这次她?又考砸了该怎么办。
他本来不打算接这个话,以免提及这种?可?能性会加强她?的?恐慌,可?是想?了想?他又觉得躲避不是办法,因此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复她?。
“我其实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语气中有淡淡的?笑?意,“要是你对最后的?成绩不满意打算再考一次我该怎么办。”
她?一愣,随即绕着?他手指玩儿的?动作微微一顿,低下?头说:“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好说,”他颇为正经地回答,“我想?过陪你一起再读一年,但后来又想?如果我先进了大学的?话以后你就得叫我一声学长,这好像也挺爽的?,所以我有点动摇。”
啊这。
这是什么鬼话。
周乐琪很无语,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可?是最终还是被他逗笑?了。
他看着?她?笑?起来时?微微露出的?小虎牙,心情?变得越来越明亮,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窗外的?微风拂过树梢,树叶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你为什么光想?我会考砸了复读啊?”她?忽然有点不满了,“难道就不可?能是你考砸了要复读吗?也或许是我等你啊。”
他挑了挑眉,看样子好像对这个说法很不认可?,又漫不经心地说:“那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她?坚持
“我那么厉害,今年省状元就是我好吗。”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他的?自信是很昭彰的?,有点酷又有点拽,可?是却不会让人觉得傲慢,只会认为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他仅仅在陈述一种?事实,并表达着?对自己连续多年勤恳努力的?一种?尊重。
有种?莫名强烈的?感染力。
周乐琪感到自己心里被轻轻撞了一
下?,她?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所站立的?地方阳光普照,到处都是温暖和光亮。
她?再次沉默了,这时?却又听见?了他淡淡的?笑?声,随后她?的?手就被他反客为主捧在了掌心,他还说:“你这个表情?……好像是想?蹭我的?考运?”
周乐琪一愣,然后笑?了,回:“你怎么这么膨胀——那我要蹭你还不给蹭吗?”
“给,都给,”他笑?着?拿起她?的?手在自己衣服上?蹭,“我还负责送货上?门,7号8号开考之前我跑到你考场门口给你蹭,你考完我还去?接你好吧。”
她?被哄得特别开心,眯着?眼睛笑?,又诘问:“你就吹吧,我们?虽然在一个考点,可?是考场隔了好几层楼呢,你怎么接我?”
“我提前交卷呗,”他说得理所当然,“我保证,你进考场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出考场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
“我永远陪着?你……”
他承诺。
“……就像平时?的?每一天那样。”
6月7日终于?到来了。
这天是个灿烂的?好天气,没有云、没有雨,而且并不特别热,似乎是个做什么都很合适的?好日子。
余清一大早就赶着?要送周乐琪去?考场,还提前给她?求了助考运的?护身符放在她?包里,出门前仍在低声默念着?拜菩萨拜孔子,反正凡跟考试沾边儿的?她?都要问候一圈。
从家?到考场的?那一路周乐琪都很紧张,心脏扑通扑通跳,手都有些凉了,可?是当她?在考点大门口远远地看到侯梓皓时?心中一切的?忐忑都奇妙地消失了,她?开始慢慢变得踏实、变得平静。
余清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侯梓皓,也有点惊喜,她?接受了他礼貌的?问候,又看着?他陪着?自己的?女儿一起走进了考点的?大门,直到在转角的?墙边消失不见?。
从进考点到进考室之间的?时?间非常短暂,他陪她?走到教室门口时?她?就知道他该走了,否则他考试会迟到的?。
她?都准备好跟他说再见?了,这
时?却看到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递给她?。
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问:“这是……?”
“我做过法的?笔,给你蹭考运,”他漫不经心地微笑?着?,“拿着?吧,用它写作文肯定不跑题,做计算也肯定没bug。”
阳光很明朗,夏风微微凉。
人群的?喧嚣似乎只是某段爱情?故事的?小小点缀,甚至连过往那些浓稠的?哀伤也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那个少女的?眼中已经再次亮起了点点的?星光。
她?把笔接了过去?,漂亮的?眼睛再次弯出可?爱的?小弧度,并说:
“好。”
那是非常平凡的?两天。
一共四场考试,7号上?午语文、下?午数学,8号上?午理综、下?午英语。
所有来参加考试的?人都已经经历过千锤百炼了,对于?认真且谨慎的?人们?来说尤其是这样。他们?按部就班地做题,按部就班地打草稿,按部就班地被压轴题难住,按部就班地连蒙带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也能按部就班地在答题纸的?空白处端端正正写一个“解”和一个冒号,然后按部就班地听到监考老师说“考试结束”,最后按部就班地交卷走出考场。
走出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解放了,有学生兴奋地当场就丢掉了自己的?书包,仰着?头在考点学校的?陌生操场上?疯跑,还有笑?容满面的?家?长举起了红艳艳的?横幅,上?面写着?简单又感人的?话:“孩子们?辛苦了”,以及“无论考好考坏,我们?都爱你们?”。
那是一个漫长时?代的?结束,很多的?泪水和欢笑?都在那一刻被封存,从此再也不可?追溯。
同时?那也是一个漫长时?代的?开始,而未来的?路上?将有些什么,此时?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前预知。
人们?仅仅知道一个事实:
狂欢的?盛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