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的手垂下,隔着袍袖拉住顾如画的手。
顾如画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将手抽开,甚至还用力捏住了夏南的手。满殿都是衣香鬓影,可是,唯有握住这人的手,她才觉得沉静下来。
而见到这一幕的人,心中各有思量。
这时,殿中有歌舞上来。难得的新春佳节,宫中教坊司自然是动足了脑筋排出新的歌舞。
因为明宗那修仙的心太迫切,就连教坊司的歌舞,都带着点飘飘欲仙的感觉,上来就是一曲飞天。
殿中众人好像都专注地看着歌曲。
福嫔端酒,冲明宗说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悦,一口喝干了手中的酒。
端王夫妇俩各自垂头喝酒,好像没看到什么。
秦王夫妇俩隐晦地打量着明宗神色,看他视线只专注看着场中歌舞,秦王起身去宗室群里晃一圈。秦王妃起身好像是更衣去了。
云妃露出一丝笑意,与晋王交换了一个眼色。
顾如画看着殿中的座位,忽然发现之前选秀时见到的十一皇子,没有踪影,“十一皇子怎么不见了?”
“十一啊,”夏南扫了一眼,低声说,“听说是染上了风寒,正在养病呢。”
“真的病了?”
“病了有段日子了。”夏南扫了御座上的明宗一眼,“圣上还赐了丹药。”
顾如画……儿子病了,不说太医精心照顾,就赐粒丹药?
看向上面笑靥如花的云妃,再看看几个举杯互贺的王爷皇子们,她不由叹气,跟宫中一比,伯府的争斗,真是不值一提。就因为十一皇子在选秀宴上的表现,就招来了忌讳?
夏南看她神色暗淡,此时酒宴已经过半,田昌从明宗那儿过来,提了一壶酒,“世子,圣上说给您换壶果酒。”
“多谢皇伯父。”夏南想要起身谢恩。
“圣上让您不要拘礼。”田昌连忙又传了明宗口谕,提着酒壶替夏南倒了一杯。
夏南端起酒杯,顾如画阻拦道,“世子,太医说您要禁酒……”
田昌才发现夏南面前居然放的是清茶。
夏南摆手制止了她,“大夫的话要都听了,这日子都不要过了。今日新春,我就喝一杯。”他端起酒杯就要喝,顾如画急得想阻止,拉了一下,酒马上晃出了半杯。
“世子妃不用担心,这是年末刚送上来的贡酒,有止咳润肺的功效。”田昌连忙开口,“这大过年的,世子喝一口总是无妨,圣上特意让人开了赏赐的。”
这话,隐隐有指责顾如画不懂事的意思。
夏南笑着冲田昌摇头,“公公不要管她,她这脾气……您没看刚才,皇伯父都听说了。”
顾如画好像想起刚才的情景,讷讷辩解,“我都是为了你好。”
夏南安抚地笑笑。
小夫妻之间的眉眼官司,田昌也不能多看,放下酒后,他也会去跟明宗复命了。
每次宫宴,明宗对夏南总是格外照顾几分,额外赐酒、赏菜的事经常有,众人看了,也只能感慨夏世子果然是圣眷优渥。谁让人家有才有貌呢?
明宗视线往这边看来,夏南端起酒杯遥敬明宗,一口饮尽。
明宗看他喝完,笑着又说了什么,不一会儿,田昌又过来,“世子,圣上说大过年的,他可不能让您回府吃挂落,让奴才给您将果酒换成蜜酿。”
“皇伯父也太小心了,我已经几月未喝酒了。”夏南有些抱怨。
“圣上圣明!”顾如画笑着念了一句。
酒过三巡,随着歌舞和众人说笑,宴上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这时,有个小太监走进殿来,悄悄走到田昌边上耳语了几句。
田昌弯腰低声禀告了明宗。
众人只看到明宗笑容一敛,随后微微点头,田昌示意那小太监离开。
众人正猜测说了何事时,明宗将酒杯放下,说了一声,“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不少人还要回府团聚,朕就不多留了。”说完,率先起身,田昌连忙大喊,“圣上起驾——”
这结束太突兀,殿中歌舞都还未退,众人起身跪送,殿中的歌舞伎们也跪地,到时有些忙乱。
明宗起步走到殿外,坐上龙撵就走了,众人面面相觑,刚才圣上已经吩咐让众人回府,大家也不敢多留,各自离开。
夏南与顾如画也跟着众人离宫,一直到上了马车,夏南脱下外套丢到一边,双喜连忙取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外套给夏南换上。
“让人去打听一下出了何事,这件衣裳,拿去让人看看有没有加东西。”
双喜小心从他脱下的外套宽袖暗袋里拿出一条沾湿的绢帕,放到一个瓷碗里,心里担心,脸色也有些凝重。
“放心,不会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可是主子刚才喝了一口……”
“回府再说。”夏南不欲多言,靠坐在马车车壁上,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顾如画坐在马车的另一边,建议道,“回府后,催吐吧。”
夏南嗯了一声,双喜连忙探头向外面低声吩咐了几句,马车很快驶离宫门回到王府,一直到了二门处。
唐鹤年带了府医等在那里,府医手中端了一碗药,夏南接过几大口喝完,冲顾如画摆手,示意她快点回院里去。
夏南感觉肠胃翻涌,吐到了痰盂里。他在宫宴上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吐到最后,也不过是几口清水而已。
等到漱口之后,双喜将瓷碗递给府医。
唐鹤年担心地看着那瓷碗,“圣上真的在酒里下毒?”明宗要毒死自家主子的话,前几年就可下手了,为什么现在忽然有动作?
“田昌去太医院找院正不知何事,我记得太医院院正的父亲能进宫,是因为先帝时曾替圣上解毒。善解毒者,必定熟知毒性。”
“世子所虑极是,属下明白了。若是府医无法查看,我们再找民间大夫查看。”
“这帕子上是我吐出的一口酒,若查验不出也不用急。”夏南温言安慰了几句,“先生,今年过年,您带着大家在外院摆酒。”他这个身体,顾如画在宫宴上又一副管着他的样子,自然要回内院去“养病”。
“世子放心,大家早就入席了。”唐鹤年笑呵呵地应了,成王府前院的正厅里,正摆着酒席呢,“还是照往年的规矩,轮值的轮流坐着吃点,不喝酒。”
“今年我不与大家一起喝酒,先生代我让大家多喝两杯。”夏南安顿了前院的事情,才回到内院。
正院里,顾如画也吩咐到花厅那边摆酒,让内院侍候的仆妇丫鬟们过去喝两杯。
众人自然是高兴,一个个说着吉祥话。
顾如画回到卧室,小柔侍候她卸下钗环,担忧地叫了一声“姑娘——”
“怎么了?”
“回府路上,嬷嬷跟奴婢打听姑娘之前有没有面圣过。奴婢说您从未面圣,嬷嬷还问了不少以前的事……奴婢觉得,嬷嬷也觉得圣上心思难猜……”
她欲言又止,羞于开口,可又不得不跟自家姑娘说,“嬷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明宗那打量的眼神,总让人觉得不安。今日宫宴上众人没有开口,心里肯定也有了揣度。
顾如画想到被打量时的那种感觉,就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
霍嬷嬷脸色不好看,必定是对自己不满了。
也是,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碰到女子被人觊觎时,谁会先骂别人?都会觉得是那女子不检点。
那夏南呢?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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