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火光照亮了京城半边天,城中百姓哭嚎奔逃,城外流寇们举着火把举着刀枪往城中冲来。
本来也是普通百姓的流寇们,此时一个个面露狞笑,冲进一座座府邸。
路上有背着包袱跑的百姓,被流寇抢下包袱,还有年轻姑娘,被红着眼的人拉入黑暗的巷道。
流寇的狂欢,还有混混们浑水摸鱼,京城的守军已经四散溃逃,往日的衙役们也不见踪影。
顾如画来不及带什么细软,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赶紧往瑾华院跑去。
姚氏正拉着贺嬷嬷,一脸慌张,看到顾如画进来,叫了声“画儿”,伸手将她拉到身边,“画儿,别怕,别怕。”她一边搂着顾如画一边轻声安慰,可自己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顾如画深吸了口气,“母亲,父亲呢?”
“你父亲——他说先去你祖母那儿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姚氏没说,管家一来禀告城中混乱,钱氏就派红杏过来,顾显丢下一句“我去母亲那儿”,也没说该怎么做,就跑出去了。
“外祖母那边有消息吗?能不能派人去外祖母那儿看看?”顾如画没有指望顾显,大房只有自己和母亲,这种时候,看这样子,父亲分明是顾着二房他们去了。若是外祖母那边能派人来接,自己和母亲不如去安国公府避避。
她正问着,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婆子,看到贺嬷嬷,慌张地说道,“贺嬷嬷,您儿子姚忠在府外求见……”
“快,快让他进来!”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姚忠是贺嬷嬷的儿子,也是姚氏的陪房,姚氏赶紧让人进来。
姚忠一冲进院子里,跪地大哭,“夫人,国公爷……国公爷他……遇难了!”
“什么?大哥怎么会……”
“外祖母和大舅母呢?还有二舅舅他们呢?”顾如画打断了姚氏的话,姚忠肯定是打听确实了才会说这话,这时不是问大舅舅为何会死的时候,还得先顾着活人。
“都没了……小的发现城中乱了,想去国公府探问一下,结果……小的跑到国公府那条街,发现全是火光,流寇将御街附近的府邸都烧了,小的去府外看了,人家都说国公爷率人去救驾,府中没留什么人,只怕……只怕都凶多吉少!”
姚氏听到这话,叫了声“母亲”,整个人软了下去。
顾如画皱紧眉头,“城里都乱了?”
“流寇到处烧杀,小的趁乱跑过来的,胡同外隔壁明国公府的人正在大街上阻止流寇,咱们这儿离御街不远,只怕很快就会冲到这儿来了。”
原来胡同里现在还安静,是因为有隔壁明国公府的人在抵挡流寇。
但是一个府里才多少护卫?
顾如画看姚氏被贺嬷嬷掐人中掐醒了,大声道,“母亲,快点,我们得走!”
这种时候,待在城里就是等死,他们得快点跑出城去。
“姚忠,快点,叫上人手。我们快点套上马车走。”
“我去跟你父亲说……”
“父亲要是管我们,这时候就会走开?”顾如画厉声喝止姚氏,“小蛮,你去马棚那儿让人套马车,要大的,谁要是阻拦,直接打,打死不论。”
“是!”小蛮紧了紧袖子,答应一声就往马棚那儿跑去。
“姚忠,你带人来了吗?”
“小的带了几个伙计。”
“让他们都跟小蛮一起去,一定要拉一辆马车来。”顾如画拉着姚氏起身,“贺嬷嬷,你去收拾一下,衣服细软都不要了,带点银票带点金银。母亲,你去换身衣裳,穿嬷嬷的衣裳。”
姚氏一身绫罗,太过显眼。
“你们各自都去收拾,要走的都快。”顾如画又冲瑾华院中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吩咐了一声。
瑾华院中的人听到顾如画的话,也都忙乱起来。
顾如画拉了小柔回到自己院子里,脱下自己的衣裳,换上一身便于跑动的骑装,外面罩了小柔的一件褙子权当遮掩。
她手头没什么银子,只能从首饰盒里看着值点钱的首饰包了几件,又拿了碎银出来,“小柔,你身上放点,给小蛮也放点。”她自己也拿了约莫十来两塞到自己的腰带里。
小柔听到她的吩咐,将剩余的碎银一分为二,也学着顾如画将银子藏到腰带里,又紧了紧腰带。
两人赶到瑾华院时,贺嬷嬷帮姚氏换了衣裳,姚氏脸色苍白,满脸泪痕,显然是又哭了一场。
顾如画没有多说,拉了姚氏就往马棚那边跑去,“大姐和姐夫应该在城外,咱们出城之后,若是城外人少,就去侯府的庄子找大姐。”
她口中安排着,脚下不停,很快就到了马棚,却看到小蛮和姚忠带着几个伙计,正和伯府的护卫对峙。
顾显指着小蛮,满脸愤怒,“反了天了,一个奴婢竟敢不听本伯爷的话……”
“父亲这是收拾好了,打算逃出城去?”顾如画在身后大声喊了一声,“怎么没通知我和母亲一声?”
顾显回头,看到姚氏和顾如画,脸色微微扭曲,“正打算让人去叫你们……”
“画儿,不是婶娘说你,你的丫鬟也太霸道了,一家人,她怎么敢不听伯爷的命令,就让人私自套马车?”
“父亲,姚忠说,外面安国公府的侍卫和家丁正在抵挡流寇,咱们再不走,被堵了胡同口,只怕就逃不掉了。”她口中说着,脚下不停,拉了姚氏先将她推上马车,“姚忠,快点,准备走。”
“长辈还未上马车,你这是打算忤逆?”顾老夫人气得怒斥。
顾显听进了顾如画刚才的话,要是流寇堵了胡同口,那他们真的跑不掉了,“母亲,先上马车吧,快点,都快上马车。”
伯府里一共三辆马车,顾如画坐的这辆马车最结实,顾老太太和钱氏自然不肯坐其他的,她和钱氏也坐了上来。
李嬷嬷和红杏也跟着挤上来,马车里一时间拥挤起来。
姚氏看到顾老夫人,叫了声“母亲”,顾显上了马车,“你还不给母亲让点地方?”
姚氏应了一声,往外面靠了靠,顾如画不想动,可姚氏竟然打算坐外面去,她只能给姚氏腾点地方。
“老爷,我们得快点出城去,要不是玥儿让人送信,咱们都不知道城中这样危险了呢。”
顾显听钱氏提起顾如玥,嗯了一声,“还是玥儿懂事。”
顾如玥进了晋王府,还知道派人回娘家送信,果然是明事理孝顺的好孩子。
顾如画没听她们说话,探头看外面,顾铭和顾钦带着他们的妻儿坐了第二辆马车,剩下一辆,顾老太太和钱氏带着的丫鬟正往上坐,“小柔,小蛮,你们带着贺嬷嬷坐那辆马车去。”
小蛮应了一声,扶着贺嬷嬷就往那边马车过去。
这辆马车里主要是顾铭和顾钦的妾室丫鬟,她们看小蛮这动作,正想说话,大管家冲进来,“伯爷,伯爷,安国公府的人坐了马车走了。”
“快,快走!”顾显一听,顿脚催促。
小蛮力气大,将贺嬷嬷和小柔往马车里一推,自己跟着一跳,直接占了半边马车的位置。
李嬷嬷、红杏等人也来不及上眼药了,马车很快就往府外跑去。
一出胡同,顾老夫人和钱氏往外看了一眼,一个直接软倒在顾显身上,一个则是拍着自己胸口。
安国公府的马车有府中侍卫护卫,一路往外,有流寇想上车来抢,直接被砍死。
怀恩伯府的护卫这时也都提刀守着,姚忠带了几个伙计跟在姚氏缩在的这辆马车边上。
越靠近城门口,路越挤,城外的流寇往城内冲,城内的百姓想往外逃,城门口挤成了一团。
“将人拉开,打开!”顾显急得冲马车外大喊。
顾如画从车窗往外看,发现前面安国公府的马车已经逐渐远了,也有些着急。
幸好,不知哪里冲出来一队守军,冲开了城门口胶着的态势,怀恩伯府的马车趁机跑出城去。
姚氏回头看着城门,刚才紧张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想到陷在城里的安国公府的众人,不由泪流满面。
“哭什么?晦气!”顾老夫人看姚氏在那儿哭,骂了一声,“幸好咱们还能靠着安国公府跑出来,你看这时候,你娘家就不管你了,一样的国公府,连队侍卫都不派过来。”
“我大哥……我大哥护驾去了……”姚氏听着顾老夫人的骂,不由哭了起来。
“国公府其他人呢?”
顾显皱眉问道。
“姚忠去看过,国公府被流寇烧了,只怕我母亲他们……都凶多吉少……”一想到老太君他们,姚氏捂脸痛哭。
正在这时,马车抖了一下,外面有人喊道,“这儿有几辆马车,肯定有钱!”
顾显脸色一变,掀开车帘探头一看,就看到一群流寇举着火把往马车这儿冲过来,“快,赶快点!往白云山那边快点!晋王府的车队在那儿等着。”
车夫应了一声,连连挥鞭,跟在后面的两辆马车也拼命催赶,可能是人少,居然还超过了他们这一辆。
“快,快点!”顾显眼看着流寇越来越近,急得连连催促。
“伯爷,马车太重了,跑不动啊!”车夫也急,可他们这辆马车里,里里外外坐了九个人,马车结实意味着车厢就重,更跑不快了。
顾显着急,钱氏往顾如画那儿看了一眼,“画儿,你坐外面点,你带的行李也快丢出去。”
“婶娘没看到吗?我和母亲没带行李。”车里的几大包东西,都是顾老夫人和钱氏带上来的。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流寇都要追上来了……姑母,您别怕,真要不行,我下车……”钱氏呜呜哭着,嘴里对顾老夫人表忠心,手却是紧紧拉着顾显的袖子。
顾老夫人听到下车,看向顾如画,“画儿,你去丫鬟那辆车去!”
“母亲,那辆马车已经跑前面去了,画儿要是下去,流寇就要抓到她了。”姚氏一听,急忙喊道。
顾显眉头紧皱,死死瞪着顾如画,手捏紧又松开,显然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快来啊!”马车边忽然传来一声喊叫,顾显一拉开车帘,一个流寇的脑袋跟他对了个脸,车夫一马鞭抽过去,那人吃痛掉下马车。
顾显皱眉,“画儿,你下去!”
“不行!”姚氏死死抱住顾如画。
“那你们一起下去!”顾显喝了一声,抬手就拉着姚氏往外推,顾如画本就坐在靠外的地方,一推之下,往外滚去,姚氏叫了声“画儿”,整个人往外扑去,将顾如画的头抱在怀里,自己先摔下地。
马车的撞击,让她抱着顾如画在地上滚了两圈,有流寇看到有人从马车上滚下来,提刀就要上前,跟在马车边的姚忠和几个伙计大喊着冲过来。
“我们是奴婢,车里都是钱!”顾如画咬牙大喊。
跟姚忠几个对打的流寇犹豫了一下,有人点头,“对,刚才他们滚下来时我看到,车里有东西。”
“这两人是下人,先追马车去!”有流寇识货,举起火把一照,看姚氏和顾如画身上的衣裳,喊了一声。
其他人一听只是两个被主人家推下来的奴婢,肯定没油水,没人再管,都再往马车那边追去。
顾如画抱着姚氏往路边跑,“母亲,你没事吧?母亲……”
她的手摸上姚氏的头,却摸到了一手血。
路边有流民,看到有人往路边跑过来,就像看到肉骨头的饿狼,往这边冲过来。
姚忠带着三个伙计拼命阻拦,可是就靠他们哪里拦得住,有伙计被流民打倒,越来越多的流民冲过来。
“姑娘,奴婢来背夫人!”小柔和小蛮不知何时冲过来,小蛮弯腰背起姚氏。
姚忠看了看方向,“快,往白云山那边去。”
小蛮闷头背着姚氏拐上小路往前跑,流民追在后面,但是他们力气不够,跑不快,渐渐少了。
顾如画拉了小柔,一手拿了根刚才捡的木棍,闷头跟在小蛮身后,只要感觉有手伸过来,她就狠狠一棍子敲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白云山脚,小蛮脚步一个踉跄,她力气虽然大,可是这么一路狂奔下来,也已经力竭了。
“姚忠……”顾如画想让姚忠来帮忙抬,一回头,却发现姚忠几个都看不到了,不知是路上走散了,还是遭了流民毒手。
她只觉得脑子木木的,上前从小蛮背上拖住姚氏,将人放下来,“母亲,你醒醒,醒醒啊!不要丢下画儿!”
她一边喊一边使劲掐着姚氏的人中,也不知是不是有用,姚氏的鼻息重了些,嘴里发出呻吟。
顾如画大喜,“母亲,母亲!”
“画儿!画儿——”姚氏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顾如画的手,“画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
“没有,我好好的,母亲,我们到白云山了,到山上白云寺,里面的和尚有药的,您再等等,撑一下啊!”
“画儿!”姚氏用力捏住顾如画的手,抬手冲自己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银票……你拿着!还有——这个!”她又拿出几枚戒指耳坠,塞到顾如画手里,“你快走,我……”
一句话未完,再无声息。
顾如画抖着手去探鼻息,发现再无动静,手里抓着荷包,嚎啕大哭。
小柔和小蛮听说姚氏没了,也跟着痛哭。
最后还是顾如画也回过神,“母亲不能躺在这儿,我要去找大姐,我得将母亲先埋了。”她口中说着,想抱起姚氏。
小蛮和小柔帮忙抬着,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白云山,却发现山路上也是一片狼藉,看这样子,只怕山中的白云寺也早就没人了。
顾如画盲目地走着,发现有座荒废的被烧了的破庙,她看庙边有块地还算平整,想要挖个坑。
可她和小柔、小蛮三双手,又没有铁锹,能挖多少?
顾如画像魔怔了一样,手中木棍折了,她就埋头,用双手在地上刨坑。小柔和小蛮一声不吭,也跟着一起上手。
三人正在动作时,身后又传来动静。
“姑娘,姑娘,有人来了!”小柔推了推顾如画。
顾如画茫然回头,捡起半截木棍,再有人来,她就拼了吧!
一阵火把的光亮靠近,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走到近前,有人探头看了她一眼,“你是怀恩伯府的二姑娘?”
火把光亮刺眼,哭了一场眼睛肿胀,顾如画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小蛮跳了起来。
“别怕,我们是成王府的。”
成王府?顾如画觉得自己头有些晕,“我母亲死了,你们——有铁锹吗?”她拿出荷包,“我有银子,可以给你们银子……”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你们去帮忙将伯夫人葬了。”那人拿出一个水囊放到顾如画手里,“顾二姑娘,喝口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顾如画茫然捏着水囊,看着身边很快出现一个深坑,她和小蛮将姚氏给埋到深坑里。
“要我们帮忙填土吗?”
“不,不用了。”顾如画自己跪到土坑边上,抬手将土往坑里推。
那人好像还说了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就慢慢地将坑填满,填平,等她起身时,身边再无他人,若不是多了个水囊,她都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梦!
顾如画捏紧水囊,看着官道方向,跟小柔和小蛮说,“我要替母亲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