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皇后首次亲蚕,出行队伍浩浩荡荡的隆重还仿佛在眼前,转眼已是一年,今年再次社坛祭祀,皇帝依旧十分重视。
而太后去年听和敬归来说了那么多趣事,想到康熙爷将圆明园赐给先帝,那时候圆明园还没有这么宽阔的地界,他们一家子搬进园子里住,许多地方还只是大片大片的土地。闲时先帝找来农家带着府里的福晋格格们耕田种地,康熙爷与德妃娘娘还曾亲临圆明园,尝一口他们种的瓜果蔬菜。昔日光景历历在目,惹得皇太后如今很想跟皇后和孙女出去走一走。
带着婆婆出行,必然诸多不便,但该享受的自由自在,去年皇后带着女儿已尽兴,毕竟是一国之母毕竟是金枝玉叶,市井百姓的生活是好奇,真让她们去过这样的日子,必然无法适应。本是华嬷嬷将太后的心意悄悄送来长春仙馆,于是皇后与和敬商议,女儿表示愿意一路侍奉祖母,皇后才放心找丈夫商议。
弘历自然乐意做能哄母亲高兴的事,便与妻子主动去凝春堂请太后同往亲蚕,太后不知华嬷嬷将自己的心思透露,为儿子媳妇的体贴高兴,便定下了吉日,而到时候从圆明园出发,还能少走些路。
旧年亲蚕,是嫔位以上的妃嫔同行,今年因在园子里住,出门走的路少,省去许多麻烦,经太后肯许,皇后授意所有妃嫔都能随行,但若不想去也不强求,娴贵妃、愉妃几位自然要给皇后面子,底下的人更是难得有机会出去开开眼界,消息一经传出,红颜这边与千雅从各处收来回话,凡跟来圆明园的,都将随行。
倒是千雅问红颜:“魏贵人,您去不去?”
红颜自从晋为贵人,就开始在长春宫处理一些小事,小事多了也就成了大事,红颜比起过去一年赋闲的时间,如今每天忙忙碌碌,人反而更精神些。皇后信任她愿意教她,而红颜事事周全妥帖,连皇太后冷眼看了许久,都未插一句话。但亲蚕的事儿从开始准备,她就没想过自己要不要去,突然问上她,不禁愣了愣。
皇后在一旁听见,搁下画笔道:“是啊,红颜你去不去?”
所有人都走了,整个圆明园就剩下皇帝,要是皇帝也去,她还真不用想必然相随,但此刻难免有私心浮起来,可这种念头摆在皇后面前,实在有些过分。她有什么资格在正室中宫的面前,思考自己想要与皇帝单独相处的事,忙就点了头应道:“臣妾也想去,娘娘,臣妾小时候每年都养蚕。”
皇后饶有兴趣,笑道:“那咱们比一比,看谁养的好。”同样是出于私心,去年红颜归来不久,皇后能大度地希望皇帝多陪一陪红颜,但现在,她也没有心胸把偌大的园子单独留给他们两个人,倘或有其他妃嫔留着也罢,单单皇帝与红颜,不仅不妥当,皇后也没这么好的气度。
两人谁也没说出口,但因彼此都对对方有所顾虑,反而一切顺利,对红颜来说不能与皇帝独处虽然可惜,能出去走走踩一踩坚实的泥土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她更道:“让如茵带着福灵安也来吧。”
三月中旬,一切准备妥当,皇后侍奉太后,带着众妃嫔和外命妇前往蚕坛祭祀。然而出发前一晚,六阿哥忽然病了,一整夜啼哭不止缠着纯贵妃不放,到了出发这一日,纯贵妃如何也脱不开手。
抱琴不得不到皇后面前告假,说她家主子要留下来照顾六阿哥,实在不能随皇后同往,皇后心中虽冷笑,但还是答应了,更派太医去探望六阿哥,她这边照旧出行。因出行的人太多,太后顾不过来,到了外头才知道,独独留下了纯贵妃。
太后不免责备皇后:“这么巧的事,倒是叫她遇上了,下一回不必那么心软,把六阿哥交给太医乳母,她除了是孩子的额娘,还是皇帝的贵妃,岂能不为妃嫔和外命妇做表率?”
皇后却好脾气地说:“人家再有心,也抵不过皇上有没有心思,皇上都撤了她的绿头牌,这一次晋封贵妃也曾有异议,皇额娘放心吧。”
且说皇帝本有心随同亲蚕,但皇后说古来都是后妃的事,皇帝去了又要多出许多规矩,她们要与民妇说话,跟她们学农事,且诸多外命妇相随,皇帝若在颇有不便,最终把他留下了。而此番并不在外留宿,圆明园往来方便,日暮时分就能归来。
皇帝早晨送走母亲与妻子后,便在韶景轩与大臣们定下几件国事,并下旨将傅恒调回京畿,今年皇帝有东巡之意,且要重用傅恒。处理罢了这些大事,弘历随意走出韶景轩,三月末已是春色烂漫,他这样的人如何能在书房里坐得住,难得今日园中清静,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去游山玩水,更说等下要歇在平湖秋月,在红颜的屋子里歇中觉。
阳光和煦、春风拂面,整座圆明园被一片片青绿与点缀其间的姹紫嫣红所点缀,福海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皇帝驻足凝望,不禁诗兴大发。
忽地想起从前与纯妃在此吟诗作对,不论春夏秋冬,有景便有诗,可如今人心相悖,纯妃为了一己私欲做下那么多让人心生厌恶的事,实在可惜了她满腹诗书。
要说宫中妃嫔,皇后虽赋才学,但她只喜欢作画,就算自己爱诗词,她也从未刻意迎合。娴贵妃有家教念过书,可她实在不懂何为情趣,皇帝在她面前心里勾不起任何波澜,至于其他人,嘉妃空有一副容颜,舒嫔的性子见了她提不起什么诗词兴致,而红颜……
皇帝隐隐觉得红颜念了不少的书,但她从不显露,不经意一两句露出来,很快就笑着敷衍过去,似乎是刻意隐藏着,不愿在自己面前露才。弘历自知强求不得,也从不纠缠她,偶尔在她枕边翻到她在看的书,还被责备乱动她的东西,两人说笑着就把书的事忘了。
皇帝轻轻一叹,目光悠悠扫过满园春色,却见杨柳婆娑下,走过怀抱着孩子的人,多年相熟,很快就认出是纯贵妃,她一袭银色宫袍,离得远看不清缎面上的花纹,但眼光下泛着光芒,闪闪烁烁,几乎与湖中波光融为一体。
弘历微微皱眉,问道:“纯贵妃为何没有去亲蚕,不是说所有人都去了?”
吴总管忙道:“六阿哥昨晚不舒服闹了一整夜,纯贵妃撂不开手,就留下照顾六阿哥了。”
皇帝哦了一声,说:“六阿哥不舒服?”他便朝纯贵妃走去,吴总管伸手想要阻拦,已经拦不住,而他也实在没胆子拦。
纯贵妃抱着熟睡的六阿哥,面朝福海,背对着皇帝来的方向,只听得抱琴在身后说:“主子,皇上过来了。”她心里突突直跳,本想刻意惹出几滴泪花,却禁不住真的红了眼圈,轻轻拍哄着儿子,将心沉下来。
待皇帝走近,问她为何抱着孩子在这里,纯贵妃才佯装偶遇皇帝,怀抱着六哥要行礼,皇帝拦下道:“小心摔着他,让乳母抱去吧。”他又问,“孩子,可好些了?”
纯贵妃一直低垂着脑袋,轻声道:“他在屋子里不肯睡,总是哭闹不休,臣妾就抱着他出来看山山水水,倒是春色迷了眼,这就睡着了。昨夜乳母们怎么抱他都不安生,在臣妾身上缠了一整夜,今天也不肯离开臣妾。”
抱琴在一旁道:“娘娘的手都麻木了吧,这一抱又是好几个时辰了,让奴婢抱一抱吧。”她说着就去接六阿哥,可不知是六阿哥真的不愿被别人碰,还是其他缘故,小人儿从睡梦里露出很不安的神情,身体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紧紧抓着母亲的臂膀。
弘历算是亲眼看到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便上前道:“让朕抱一抱。”他伸出手,从纯贵妃温暖柔软的胸前插下去,才将儿子抱入怀,六阿哥果然并没有哭闹,安安稳稳在父亲怀里继续睡着。
“这小东西,沉多了,也长个儿了。”皇帝怀抱着孩子,愈发心软,而低头看到纯贵妃双手苍白正慢慢回血泛红,必然是抱孩子太久,手臂上血脉不通,感慨她慈母之心能付出这样的辛苦,便道,“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的身体也要保重。”
一句话,勾得纯贵妃眼中含泪,她稍稍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神情叫皇帝看在眼中,弘历心里一震,微微皱眉道:“怎么了,这样委屈?”
纯贵妃微微哽咽,像是努力忍着什么,轻声道:“臣妾没想到,还能与皇上共赏这园中春色,好像回到从前。方才满眼春光,却生出秋意悲凉,劝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转身遇见皇上,恍然若梦。”
弘历见不得女人悲戚,而纯贵妃有姿色有才情,更有多年伴君的情意,春色之下这般神情,委实叫人不忍,怀里抱着他们的骨血,弘历不禁心软:“朕送你和孩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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