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你们的事。”皇太后一笑,将目光投向儿媳妇,皇后温和娴静地陪坐在一旁,没有了永琏过世后那几年对自己拒之千里的陌生感,可越是如此,太后竟越是心疼,不禁道,“但弘历你要知道,她地位越高,将来孩子的地位也越高,如今只有永琪的额娘愉妃,是科尔沁的格格还摆得上台面,其他人呢?反是大阿哥的额娘倒是个满人,但你不怎么喜欢永璜不是。并非额娘要与你计较什么满汉之分,可皇家血统还是要谨慎才好。”
皇帝本是从骨子里不在乎满汉之分,所以根本没想过这么多,非要想得那么远,若是皇后再无所出,他们早已说好,将来红颜有所出,就把她的儿子养在中宫,但如今看来美好的想法,到时候必定又风波四起,甚至触怒太后。
弘历感觉到,他与母亲之间以为了这件事竖起一道高墙,干咳了一声道:“皇额娘,还是觉得不妥当?”
太后颔首:“你很着急吗?不是说就要东巡去了,不如等你回来再商议这件事,叫我看……”做母亲笑意深深,她似乎觉得弘历单独出门一趟,必然被外头沿途风光吸引,少不得觅得一些美色,兴许东巡归来,心就不在魏红颜身上,都不会再强调这件事。
皇后朝皇帝递过眼色,示意他不要硬撑,弘历压住了心里的不悦,只能道:“儿臣听皇额娘的安排,待东巡归来再议。”
太后满意地说:“这样才是,皇上该以国事为重,后宫的琐碎就交给我和安颐吧。”
碰了一鼻子灰,离开凝春堂时,弘历脸上不好看。原本夫妻俩来见太后,总是弘历先走,皇后陪着再说说话,今日他们却一同离开。走时皇后吩咐和敬好生陪着太后,说没几句话,皇帝已匆匆出门,和敬忍不住问母亲:“额娘,皇阿玛在生气,生谁的气?”
“不是额娘,你放心。”皇后知道女儿担心她,道,“你皇阿玛,在和自己生闷气呢。”
她说罢这句,就追着皇帝出来,花盆底子踩得脆响,弘历听见了才停下来转身等候,皱眉道:“慢些,慢些。”
皇后自嘲:“可是我有些年纪了,不能像十几二十岁那会儿跑跑跳跳,那会儿是天真活泼,如今是摇摇晃晃看着叫人心慌?再者,皇后要端庄稳重。”
弘历纠结的神情里露出几分笑容:“这会子,也不说些好听的。”他伸手搀扶皇后走了几步,两人并肩而去,他叹道:“额娘到底是不喜欢红颜,罢了,朕不能太强求,不然又给她招恨。”
“既然皇额娘说东巡回来再商议,你算算日子呀。”皇后提醒道,“若是红颜能有好消息,等你回来时,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弘历看着她,两人半晌不言语,他终究是点了点头,除了这个法子,还能怎么样。说起位份高低,皇帝当然希望给自己喜欢的女人更多尊荣,他知道红颜不在乎,可红颜若能有所晋升,将来做任何事都能简单一些,不然现在屡屡成了破例的事,反给她惹麻烦。
夫妻俩在半路分开,皇帝回韶景轩,皇后回长春仙馆,红颜早已离去,书案上摆着一摞摞整理好的账册,皇后随手翻了几页,问留在这里的千雅:“红颜都核对过了?”
千雅应道:“魏贵人都看过了,有问题的已经退下去核查,魏贵人觉得身子不大爽利,就先回去了。”
皇后问:“她怎么了?”
千雅并不清楚:“瞧着气色是不大好。”
等皇后派人来平湖秋月问,红颜自以为是累了歇歇就好,就没让宣太医,这会儿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却觉得天旋地转,皇后派来太医诊治,果然是染了风寒,而越到夜里症状越明显,红颜当真病倒了。
妃嫔染病,皇帝本不宜接近,可弘历还是趁着夜色赶来,红颜鼻息深重说话的声儿都变了,可拦不住皇帝闯进来。她只能用丝帕蒙着脸,生怕会传染给皇帝,弘历与她说了好久的话,见红颜看到自己来反而坐立不安不得安生休息,才不得不离去。
回到长春仙馆,皇后问红颜如何,得知病得不轻,哪怕两三天好了,也有一阵子要吃药调理,换言之这些日子里,她不可能与皇帝行房,也就不能赶着皇帝出巡前有什么好消息。弘历当然不会在妻子面前表现出失望,皇后亦劝他:“你安心出巡,我会好好照顾他,调理好了身子回来也是一样的,这阵子就让她休息吧。也是我不好,见她那么能干,好些事顺手就交给她,把她累倒了。”
“这些日子,朕就在你这儿歇着,免得她们一个个又惹是生非。”皇帝生怕红颜病着的日子,他若去别处,她心里会不自在,唯有皇后这里最合适,之后再没有提起封不封嫔,等红颜精神好起来,五月已过。
六月酷暑,毒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圆明园每一个角落,妃嫔住处附近,时常可见太监举着长杆驱散知了,唯有平湖秋月没这样的光景,红颜反而喜欢听知了在窗外鸣叫的声响。
不可否认,养病的日子颇有些寂寞,彻底好了后,皇后和愉妃才分别来看过她,倒是和敬常常趁太后午睡时偷偷跑来,她们一道坐在福海边吹风说悄悄话,解了红颜许多寂寞。毕竟弘历再如何惦记他,国事当前,每日抽出空闲来望一眼时,天也快黑了。
封嫔的事没有了下文,红颜承认自己曾有一丝丝期待,她早在做宫女时就初尝权利的滋味,纵然如今仅仅是希望因此能多多与家人相见,谁不盼着自己好呢。可既然帝后都不再提起,她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希望太后不要因此误会她,她依旧会踏踏实实做她的魏贵人。
六月末,皇帝即将出发至多伦诺尔,傅恒负责京城这边的准备,而草原上也早早传来消息,恭候皇帝大驾。皇帝最终把傅恒留下了,说如今太后皇后与妃嫔都在圆明园,比不得紫禁城戒备森严,需要有妥帖的人看守圆明园,皇帝等同是把妻儿母亲都交付给了傅恒,责任重大。
傅恒领了差事,来向皇后请安,并商议之后的安排,好在皇帝出巡前让他放心,姐弟俩说正经事一板一眼,但说罢正经事,傅恒就要离去,不会对姐姐表露出半分亲近。皇后颇有些失意,此刻看着弟弟转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而傅恒突然有转了过来,她眼中一亮,问道:“还有什么事。”
傅恒神情淡漠地说:“臣忘记向娘娘禀告,如茵有身孕了,之后一段日子恐怕不能到园中来请安,娘娘若想见她,还请再等几个月,好让胎儿稳固些。”
皇后欣喜不已,笑道:“福灵安要做哥哥了,傅恒啊,你……”
“臣告退。”傅恒躬身施一礼,根本不愿与姐姐说什么家常话,转身就走了。
皇后心里一阵揪着疼,也因为弟弟这样的态度,让她明白傅恒心里根本没放下红颜,虽然他与如茵万般好,还是让人担心总有一天会发生些什么,而如茵天天陪在他身边,真的看不出来吗?
“都要七月了,还这么闷热。”皇后不禁解开了衣领,这几日动不动就浑身烦闷燥热,若非怕对身体不好,最好天天吃冰凉的东西才能束缚,御膳满满当当地送来,她总是没有什么胃口,但一直当是苦夏,皇后根本没多想。
皇后将千雅喊到跟前,让她给如茵预备贺礼,并派人去告诉红颜这个好消息,可千雅却另惦记着一件事,那么巧福晋有了身孕,她便壮着胆子说:“娘娘,您这个月的月信还没到。”
皇后一愣,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随即就苦笑:“怕是天气太烦热,你看我这几天胃口也不好,过几天就该来了。”
可这话说出口,皇后心里却突突直跳,永琏刚走那会儿,每个月都盼着每个月都落空,月信从未有过不准的日子,每一次到来都让她觉得天塌了似的,如今却已经不在乎到了,连日子都记不得了。
“娘娘,就当是平安脉,让太医来瞧瞧吧,您好一阵子没宣太医了。”千雅这般劝着,而她伺候皇后多年,本来太医院隔些日子就要给各宫请平安脉,可皇后这儿稍稍有些动静,外头就风传是不是有了又或是没有,这几年皇后索性不怎么见太医,且因心情开朗身体也跟着好,根本不需要太医。
“那就……请来瞧瞧。”皇后到底松口了,她是过来之人,虽然已经隔了十四年,最后怀着和敬那会儿的感觉她还是明白的,千雅不提醒,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苦夏而已。
韶景轩中,皇帝正与众大臣商议免去沿途赋税的事,大臣们当然知道这回给国库增加负担,少不得要劝皇帝三思后行,君臣之间僵持了好一阵子。
此刻吴总管急匆匆跑进来,脸色涨得通红,他想嚷嚷又不敢嚷嚷,连连示意皇帝借一步说话,弘历心头一紧问:“又出什么事了?”
“皇、皇上……娘娘有了。”吴总管都结巴了。
“什么娘娘有了?”弘历不解。
吴总管颤巍巍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娘娘她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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