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走远,吴总管把公主交付给旁的人,便追着皇帝而去,和敬没有办法再往乾清门闯,她也明白若是让父亲在朝臣面前丢脸,那父女做不成,她也就救不了自己的丈夫了。
“公、公主……”留下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问着,似乎是不知道要把公主带去什么地方,和敬也从他们犹豫的脸上看出来,如今这紫禁城,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了。
但见前头一抹桃红匆匆而来,樱桃几乎是跑着到了这里,越过那些宫女太监,喘着气说:“公主,您和奴婢回延禧宫吧。”
和敬打量着樱桃,又是两年多不见,她们本是同龄人,和敬眼下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樱桃也再不是小姑娘了,而她竟是那么地会说话。“回”延禧宫,而不是“去”延禧宫,只有家才是可以回的地方吧。
“公主,请这边走。”樱桃示意众人让开,侧身为和敬领路,而这紫禁城又有哪一条路是和敬不熟悉的,她昂首而去,樱桃让这里的人都散了,只身一人跟上了和敬。
走了一半和敬才平静下来,问樱桃:“你家主子可好?几时生?”
樱桃殷勤地作答,她刚才跑来时,老远就看到公主满身戾气,骄傲和戾气完全是两回事,出门时主子对她说“你把和敬带回来”,樱桃便想着,她该对公主说回延禧宫,嫁出去的人,一定怕回到家时,家里再没有立足之处。
到延禧宫,红颜早早守在宫门口,宽阔的衣裳下是已经隆起的肚子,只是红颜本就纤瘦,衣裳一遮挡,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和敬上前,不行礼,只笑:“这衣裳松松垮垮,穿着太没有样子,针线房的人都不尽心吗?”
红颜却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早些派人告诉我,我好给你准备。”
和敬搀扶她一同往门里走,苦笑道:“准备什么,住的还是吃的?”
这会子佛儿才刚刚起床洗漱,听说皇姐回来了,不及穿好衣裳就要来看看,和敬与她说了会儿话,红颜就打发女儿给姐姐去准备早膳,她知道和敬眼下正是烦躁的时候,哪有心思陪姐妹叙旧。
果然等妹妹离开,得以清静,和敬就问:“我家额驸的事,你知道了吗?”
红颜颔首:“知道了一点点,你阿玛还没来得及对我说。”
和敬眼圈儿微红,道:“听说近来几位年轻的妃嫔很得宠,你虽还不老,总比不过她们了,他还会来对你说吗,温香软玉的美人儿在侧,还有你什么事呢?”
红颜拉过她的手,好声道:“咱们有理说理,若是你皇阿玛的不是,我一定帮你为额驸求个公道。宫里的事,那些妃嫔的事,与你和额驸不相干的,你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起这几句话,到头来帮不了额驸,父女俩又要吵翻了吗?”
和敬紧紧抿着唇,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哭,但眼泪先忍不住跑不出来了,终是哽咽道:“是额驸的不是,他贻误军机,让喀尔喀有了叛乱的机会,就连他的父兄们都说,是额驸的错。不仅没有人来求我想法子让皇阿玛宽恕额驸,更不支持我来京城求情,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把孩子都丢下了。”
红颜心疼极了,和敬倒在她肩头哭道:“可我只有额驸了,我现在只有他能依靠,皇阿玛这样对他,是要逼死我吗?道理我都懂,他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可是……可是我只有他了。”
外头佛儿想来问姐姐要吃什么,却听见门里的哭声,吓得她不敢进门来,抓了樱桃问怎么回事,樱桃道:“主子交代过,不许奴婢们胡乱说,公主回头自己问娘娘吧,娘娘会向您解释的。”
佛儿平日里也会听见一句半句的闲话,知道皇姐不回家是因为和皇阿玛有矛盾,她小声地念叨着:“皇阿玛和姐姐,可不能再吵架了。”
这边红颜终于让委屈的人儿平静下来,太后就派人来要接孙女过去看看,红颜上回去科尔沁还见过和敬,太后却是打从和敬离京后,就再也没见过孙女,老太太想见见孩子也是情分,可和敬却不愿去见她。
红颜唯有劝:“说不定太后能帮你呢,我或许还不好开口,太后可就没什么顾忌了。过去的事算了吧,不论如何她是你的亲祖母,小时候也疼你啊。”
和敬半推半就,到底勉强来了宁寿宫,可乍一眼见到祖母,和敬心头也是一惊,宫里的人天天见着或许感觉不到那么强烈的变化,可和敬眼里,祖母真的是老了。
倔强的心被岁月折服,和敬并不是刻薄尖锐的孩子,而今看到祖母老了,有些事不愿再计较,额驸的事太后主动问起她,也是连连说:“孩子你放心,皇祖母替你去说,让你带回家去紧闭思过不成吗,非要和其他人禁锢在一起,你的面子往哪儿搁,他还是不是大清额驸了。哪有岳丈,这样对待女婿的。”
和敬听了红颜的话,这件事她本来就不是来讲道理的,既然太后愿意为她求情,当然是好事,倘若太后还对她说什么大道理,要她放弃要她回去,那和敬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皇帝散了朝,就往宁寿宫来,半道上却见红颜等他,弘历下了轿子来见她,嗔怪道:“你没事杵在这里做什么,若叫人撞了可是闹着玩的?”
“如今谁见了臣妾都离开八丈远,就怕臣妾有什么闪失,连皇上的轿子都那么远就停下来了。”红颜笑着,见奴才们离得远,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道,“臣妾不敢为额驸求情,连和敬自己都说她是没道理的,但额驸是她一辈子的依靠,皇上可不要把女儿逼得太紧。皇上,哪怕事情不能解决,千万千万别和闺女吵起来,气急了说狠话,额驸总有放出来的时候,可父女间伤了心就治不好了。”
“喀尔喀的事,可大可小,朕罚得重,也是为了让人知道这件事不容许玩笑。”弘历沉沉地说,“你回去歇着,朕之后再向你解释。朕答应你,绝不和孩子吵架,如今三年五载才见一回面,再吵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两人在路上分开,皇帝不忘派身边的人把令妃娘娘送回去。等他来了宁寿宫,和敬站在殿门口等他,未语泪先流,见女儿凄楚可怜,弘历难免心软,但朝廷的事岂容儿戏,额驸必定要关上一阵子,以儆效尤,他不能成全女儿。
好在这件事,祖孙三代关起门来商议,虽然公主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的丈夫还会继续被禁锢一段日子,但得到了父亲的亲口许诺,额驸不会有性命之忧,会再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皇帝此举并不是要惩罚自己的女婿,只是为了能顺利剿灭喀尔喀的叛逆。
红颜在延禧宫忧心忡忡,樱桃在宁寿宫外转悠了半天,虽然没得到什么好消息,但父女没有争吵,太后也没翻脸,里头一片平和,这样的消息,也足够让她安心了。
而公主回京,有些规矩不得不做,在太后的劝说下,和敬到底走了一趟翊坤宫向新皇后请安。比起其他妃嫔,继后是和敬正牌的继母,可她心里明白公主从小就看不起她母亲以外任何女人的存在,所以不会在和敬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势,大家客客气气说几句话,十二阿哥带着妹妹来给姐姐行了礼,便就散了。
因太后盯得紧,和敬无暇再到延禧宫见红颜,为了额驸的事,她不得不哄得祖母高兴,而她知道红颜一定会理解她。只是她一双稚儿还在草原,和敬早就想好明天一早就离京回去,这天剩下的日子,便都在宁寿宫里陪伴祖母。
太后觉得今天父女俩没吵起来,都是自己的功劳,心里得意又高兴,听和敬提起皇后的三个孩子,忽地想起忻嫔来,便道:“你还有个妹妹,没见过呢,这就让忻嫔抱来给你瞧瞧。”
和敬知道忻嫔就是那个在科尔沁小产的女人,也是最近得宠的人,但见面时,看到忻嫔的柔弱怯懦,哪里有半分宠妃的样子,她不得不将小妹妹抱在怀里看了看,想到刚才皇后那三岁的女儿模样十分地像皇阿玛,再看忻嫔抱来的这个孩子,既没有皇阿玛的眼眉,也没有继承母亲的角色姿容,她随口说:“这孩子,长得好陌生。”
太后笑道:“这叫怎么说的,姐姐第一次见她,自然是陌生的。”
和敬却是道:“孙儿是说,她既不像皇阿玛,也不像忻嫔这样漂亮,所以觉得眼生。方才在皇后娘娘那儿,一看就知道是自家的妹妹。”
太后没有深想,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小闺女没挑父母的优点长,见忻嫔在边上尴尬极了,她打圆场道:“也是有的,爹娘太过英俊漂亮,孩子却挑着缺点长,才这么点大看不出来,长开了就好了。”
和敬让忻嫔把孩子抱回去,身体接触,感觉到忻嫔似乎在发抖,但她很快就抱着孩子走开,太后又喊和敬说话,她也就没再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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