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将头又低的厉害了些,没有说话。
石余佛狸又看了他两眼,见他身后那一家子大大小小,都跟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于是说道:
“都起来吧。”
谢元和沈留祯都跟在谢夫人的身旁,从地上爬起来之后,都微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地面。
谢家人无不如此,尤其是谢元,谢夫人害怕她好动的性子又有什么闪失,于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将她拉在身边。
石余佛狸见他们都是这一副待宰羔羊悲壮模样,十分坦诚地说:
“不必害怕,也不必想太多,朕若是想杀你们,早就动手了,根本没有必要亲自来一趟。”
谢昀听了这话并没有敢松了这口气,依旧恭敬地说:“谢陛下,只是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草民等自是该战战兢兢,恭敬侍奉,这是本分。”
伴君如伴虎,他现在说不杀,下一刻改了主意要杀你,也只是一个令的事情,谁还能奈他何吗?
“嗯……”石余佛狸面无表情,随意地嗯了一声,听不出赞同,也听不出不赞同,好像就是敷衍了一下,表示自己听见了。
他看向了谢夫人跟前的那两个孩子,问:“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谢昀嘴唇动了动,一个“是”字就要脱口而出。在那一瞬间,他闪过了许多念头:
沈庆之生死未知,若是还在对抗,也一定十分艰难,若是北夷人拿着他的儿子做筹码呢?不论是威胁还是劝降,对孩子来说都太危险了。
要是谎称沈留祯就是自己的儿子呢?刚刚石余佛狸已经说了,不打算杀他们。即便是亦有不保,但是以现在的情景,做谢家的儿子,总要比做沈家的儿子强啊。
况且隔壁沈家那些家仆都跑得跑死的死,能留下来的,都是忠心的,必然会帮着隐瞒。
谢昀想到此处,内心如同擂鼓,心跳之声震耳欲聋。
可是在“是”字将要出声之时,他又忍住了。
不……纸包不住火,这城里认识两个孩子的人何其多,这个谎不能撒,若是被揭穿,便是欺君之罪。
石余佛狸性情暴戾,传言他自己都一直直言自己行事冲动,尤其是在处置人的问题上,时时后悔。
杀人时毫不留情,牵连甚广。时时后悔又有什么用,也不曾见他改过,可人的命只有一条啊。
谢昀压住了这一刻想要撒谎的冲动和心慌,老老实实地说:
“算是吧,一个是我的女儿,另一个是我的女婿,女婿放在我身边,亲自教导,视如已出。好在此子天资聪慧,以后或许可以担起谢家传承的重任。”
“女儿?”石余佛狸扫视着谢元和沈留祯,似乎有些奇怪,“哪个是女儿?”
他说着将眼光着重放在了气质偏弱、长了一双大眼睛和小酒窝的沈留祯身上,显然已经默认了他有可能是那个女儿。
可是这时,谢昀微微转了下身子,将手掌往旁边伸了一下,指着谢夫人右侧的谢元说:
“这是我女儿……从小顽劣,至今还糊涂着呢,让陛下见笑了。”
此话一出,石余佛狸的眼光骤然又转了回来,落在了脊背挺直,神情桀骜的谢元身上,皱了皱眉头:
“他是你女儿?……莫不是谢家主以为我要拿武将的儿子做文章,所以故意说谎欺瞒朕吧?”
“我不是女儿!可我也不是什么武将的儿子!我姓谢。”谢元连忙说,她不愿意当女儿,谁要当她当女郎,她跟谁急!
而谢父一听,连忙行了大礼,跪在地上,说:“草民绝不敢欺瞒陛下,草民说的是实话。”
石余佛狸看着谢昀的脑袋,表情不是很好。
谢氏一个以史书典籍传家的氏族,有个女儿,还是这么一副从小习武的男儿郎模样,这个谢昀莫不是昏了头,把他当傻子?!
谢昀低着头,身体有些微微发抖,生怕头上的人大手一挥,就下令把他们全家都屠了,于是连忙说:
“陛下可派女子来查验,她确实是个女郎啊,只是她秉性生的像个男儿,草民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平素惯着了些,才会养成这副样子,请陛下明鉴!”
说着将头又低得了些,双手按着地面,额头几乎压在了双手上。
谢元在背后,看着他爹的模样,皱着眉头,不服气的咬着嘴唇,稚嫩的脸颊鼓出了两个圆。
查验什么?查验她有没有胸?她没胸,她不是女郎,这么明显还用得着查验吗?
石余佛狸看着谢元这副倔强不满地样子,更加不信她是个女郎了,脸色上的戾气越发的重,看着跪着的谢父心想:他是不是觉得他不会真的派人查验,所以想硬着头皮蒙混过关?
哼,若是真的这般明目张胆地欺君,姓谢又如何,杀了一族之人了,也不差多杀一家子。
他神色不悦地转过了头,对着身侧一个面白无须,侍从模样的人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那人就领命小跑着去了,不一会儿,带来了一个身穿红色衫裙的女子,那衫子轻薄,腰掐的极细,走起路来两个宽大的袖子随风摆,弱柳扶风似的。
到了跟前对着石余佛狸盈盈下拜,一双深邃水亮的大眼睛满是风情和勾引的意味,丝毫不掩饰。
女子发色发黄,皮肤雪白,是个胡姬。
谢夫人一看见她,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对着身旁的婆子悄声说,一会儿你跟着去,看着些,莫要让她跟阿元说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是。”
果然,那女子领了命,就朝着谢元他们走了过来,到了跟前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元的形貌,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得谢元很不爽,好像她是个十分滑稽的人似的。
“你笑什么?!”谢元仰着脸质问,一双丹凤眼带着天然的威势,浓密的眉毛斜飞,气势有些吓人。
那胡姬下意识地察言观色,不敢笑了,对着她说:“……奴奉命来替郎君查验,指个地儿吧?”
解了谢夫人指派的刘婆子赶紧拉着谢元的手,勉强挤了个礼貌的微笑,说:
“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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