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牵着缰绳调转了马头,看向了那个拿着大刀的高个士兵。
那个士兵也看着他,看着这个明明是一个十多岁孩子模样的少年,骑在马上的身姿和持剑的姿势,却跟一个经验丰富的骑兵差不了多少。
这怎么可能呢?
昏黄的天光渐渐变得血红,太阳在地平线之下,留给了天地一层黑中带着红的玄光,将谢元骑着马的身姿映出了一个气势如虹的剪影。
虽然,他的个头跟马相比,明明显得稚嫩且弱小。
高个儿士兵看着这一幕顿时觉得荒谬无比,心中闪过了一丝可怕的念头:他吃了自己出生入死伙伴的肉,老天爷降下了一道魔障,来诛他了。
眼见着那道魔障化成的一人一马,朝着他冲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奋起血勇做最后一搏,将手中的大刀拎起,反手举过头顶,朝着那团黑影投了过去!
可是既然是魔障,怎么会是他能扎死的呢?只见人影细弱的胳膊从左到右地一挥,大刀被格挡了开来,以更大的力道斜飞了出去,“哆”地一声插进去了泥土之中,正好落在了那具已经残缺的无头尸体旁边。
等他将目光再收过来的时候,黑影的刀已经劈头而下,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剧痛临死之前,那个一向心无敬畏的高个儿士兵终于对于自己的恶行有了悔悟:
原来,是真的会遭报应的……
……
……
夏天的天,黑的那般的快,后头篝火的光还在燃,距离她有些远,她已经看不清被她砍到的人是什么模样了。
她的手有些抖,胸腔在剧烈的起伏着,心脏的跳动像是鼓槌一样敲着头颅“咚咚”作响。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身上的冷汗一凉,冻得她发抖。黑暗之中,谢元突然想起了在沈家练剑的某一个午后。
那时候傍晚的阳光很暖,她挥着刀,一下又一下地跟师父对练,拼准头和力道。
师父每次都能挡得住,像是过家家一样的轻松。可是每当他挡一次都会高兴地替她叫一声好,倒好像比挡不住了还要高兴。
“我们元儿不错!胆大,心细,又努力,以后若是上阵杀敌,定然能杀得对面闻风丧胆,片甲不留!”师父收了手中的木刀时说。
师父他不识字,所学皆是听来的,就会那么几个成语,还都跟打仗有关,这一下子算得上是出口成章了。
她当时突然想到了战场上的场景,就问:“师父……你杀人的时候,会害怕吗?”
师父沈庆之当时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有些了类似于愧疚惋惜的神情,说:
“傻孩子……战场上杀敌,哪有时间让你害怕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等活下来了才会知道害怕。”
是啊,等活下来的才有机会知道害怕。
谢元此时终于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她刚刚杀人了,杀人时满脑子都是危险的预判,是动作,是每一个挥刀的瞬间够不够准确。哪里有时间害怕杀人?她只是害怕被杀。
可是现在要杀她的人死了……四周杳无人烟,处处荒芜,只有自己跟死尸在一起……
一阵晚风又吹了过来,高草丛沙沙响,像是有什么危险在靠近。
谢元在黑暗中抿了抿唇,将佩剑入了鞘,拽紧了缰绳回到了篝火旁边,下了马,顺手将堆在一旁的木柴扔进了已经快燃尽了火堆之中。
火上那只驾着烤的东西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谢元弯着腰添柴的动作僵在了那里,然后便趴在了地上吐了起来。
“呕~”她早己经空了的胃那里还吐得出东西,只是不停地在呕酸水……胃和喉咙都呕的烧疼,依旧停不下来,痛苦的眼泪和鼻涕伙在一起往下流。
谢元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难受过。
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自己并没有长大的身体趴在这一片荒凉之中,成为了野狗的食物……
这下场太残忍了。
谢元强打起精神,忍住了干呕的欲望,抬起脚将旁边的篝火上架着的东西给踢了出去,使得劲儿那么大,带的篝火的火苗都偏了,起了一片的火星子。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惨不忍睹的脸,终于可以面朝着篝火坐了下来。
火烧着柴火噼里啪啦地响,在黑暗里头跳着火星。谢元忍不住就想起了家里柔软的床榻,还有那安逸的屋檐下头,有她的爹娘,有让人觉得安全的一大家子人。
她突然特别特别的想家,后悔自己跑出来的决定,然后抱着膝盖在黑夜里“呜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而此时,沈留祯也在陌生的环境中战战兢兢……
他从来都是懒惰娇气的人,今天默不吭声的跟着大军骑着马行进了一天,感觉大腿根的皮已经破了,磨在布料上又粘腻又疼,可是他不敢有分毫的抱怨。
军中大多都是胡人,他这样的脸孔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人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排斥和抵触,似乎但凡他有个什么不妥,就能引起群情激奋起来。
当然,没有什么不妥也遭白眼……
沈留祯让自己窝成了一团,装作看不见那些目光,只盯着眼前的篝火咽口水。
他饿了,晚饭还没吃,跟着他的刘亲兵要从包袱掏酥饼,被沈留祯眼疾手快地给按住了。
酥饼是谢夫人亲自安排做的,工序很复杂的点心,但是香酥好入口,又好保存,路上当做填肚子的零食最好不过。
可是行军打仗吃的饭哪有这么精致?都是未经研磨的粟米,撑死了带点不咸不淡的肉沫子。
现在安营扎寨,许多人围在一个篝火上,这么多眼睛看着,他要是敢掏出来这样的点心在众人面前吃独食,定然会遭来这些异族人的记恨……
可是若说分了赚点好感,那些酥饼的数量又太少……
沈留祯一手按着刘亲兵的手不让他掏,一边看着面前的火光,思索着如何在这一群都是敌人的人群中,找一个靠谱的大腿。
他还小,不想死在某一次士兵斗殴的失误中……死了也是白死了,他这个身份,估计魏国皇帝石余佛狸都懒得惩戒凶手给老师一个安慰……
可是……哪个大腿才是他能抱到,而且足够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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