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手中的扇子不停,风穿过了老方挑起来的空隙,很快火苗就从下头生了起来,熊熊燃烧,浓重的黑烟也停了。
她松了捂住口鼻的手,抿了抿唇,看着燃烧起来的火苗神色坚毅,过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我可以命更好一些,当个将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老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有些凄凉,感叹地说:“也就是你们这些命好的,还胡想八想,要我们这些命不好的,只会想着能不能吃上饭,能不能保住命。”
正说话的时候,愣子拉了一车水回来了。
老方转了下身子,对着愣子说:
“二愣子,跟元儿讲一讲,你为什么来当兵了。”
愣子憨兮兮地一边往大锅里倒水,一边笑着说道:“闹饥荒,没饭吃,来兵营里头蹭饭吃。”
老方转过来看着谢元说:
“你看见了没。我们都是这样来的,就不明白,你们好好的日子为啥子要来当兵呢?你说你……”
他又打量了谢元一眼,说:“你要是家里头有关系,到上头领个官当,或者跟着家里头当将军的长辈身边,冲锋陷阵轮不到你,打赢了仗只管领功劳,这也就算了。你好好的跑出来当大头兵……我看你跟愣子有得一拼。”
谢元知道跟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转移了话题问:“你们为什么管他叫愣子啊?”
“他傻么还能因为啥……他以前家里头也是能请得起一个识字先生的。结果碰上打仗饥荒爹娘没了,揣着金银跑军营里头来换吃的。
好家伙,这么大的个子,十多岁的人了。把他们家攒了两辈子的宝贝一股脑全亮了出来,结果当时营里头的司军……就是财神爷,眼红了,就想私吞掉,当天就给他派到甲伍去了,想着等他战死了,谁也不知道,那些钱就都是他的了。
幸好当时甲伍的伍长,跟他是同乡,两人多聊了两句,才知道司军把他这么一个憨愣的新兵蛋子给派到甲伍去是什么心思。
后来仗打下来,他没死,甲伍的伍长不知道怎么滴,就当了新的司军,旧的那个司军被校尉给撸了下来,换到甲伍去没多久战死了。
这不,现在的司军……也就是“财神爷”是他的同乡,给他讲了一大堆之前的那些关节,给安排到了这末末伍里,算是照顾他了。”
谢元默默地听着,微微地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老方看了看她,又说:
“……咱们伍的伍长跟财神爷也是同乡,你今天就不该顶撞他,伙长替你遮掩了半天你都不接着,我看你跟二愣子不差多少,缺心眼。回头要是打起仗来,他们随便给你派个活儿往敌人眼前头递一递,你小命就没了。你看你以后怎么办吧……”
谢元的眉头皱的更狠了些,将柴火又往大锅底下送了送,满脸的烦躁……
她只想打仗,立军功,证明自己……没曾想当个兵还会有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
大锅里的水,在猛火的灼烧下,渐渐地起了一层水雾。
老方见谢元只管看着锅里的水皱着眉头,就自顾自地帮她想办法,说:
“哎……你真是那个沈庆之的徒弟?那沈将军手下有亲信在兵营里头你认得的话,找一找,给自己找个说得上话的靠山,关键时候能保命的知道不?”
谢元听闻烦躁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这军营里头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老方失望地叹了口气,说:
“哎……不过找了也不一定有用,沈将军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没个准信儿。俗话说的好,树倒猢狲散,他要是还活着,提他管用,他要是不在了,那肯定屁用都没有了……”
谢元听得难受,站起来说:“方伯,我去小解……”说罢就往营地外头走。
愣子一听,招呼她说:“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谢元脚步加快,两三下跑到了自己的马匹上一跃而上,说:“不了……我要顺便喂喂我的马。”
说罢就拉着缰绳跑了……
愣子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上的土,转而对着烧火的老方说:“方伯……我是不是被元儿嫌弃了?……为什么?”
老方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嫌你笨,还能嫌弃你什么?”
愣子一听,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蹲了下来,跟着老方一起烧火。老方抬眼瞪了他一会儿,说:
“你不是要去撒尿吗?!”
“哦!哦哦……对了,我忘了。”愣子愣怔了一瞬连忙站了起来,跑着去了。
老方看着他跑走的背影,表情愁苦又着急地叹了口气,说:
“现在的娃真是……都是麦秸秆似的憨批,空心的。”
……
……
谢元骑着马,选了个尽量远,视野又开阔的地方翻身下马,找了个地方蹲下小解。
男女下头不一样,男人是站着尿尿的,小时候还不懂事的时候,她倒是站着尿过,可那只能尿裤子,然后挨了亲娘的好一教训,嫌弃她傻。
平时在家的时候,娘对于男人的身体讳莫如深,好像只要多叫她知道一点,她就会坏了脏了一样的小心。
可是如今她进了兵营,满营都是男人,各个平时不是随意的坦胸露乳,就是随地找个边儿站着撒尿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叫她瞧见了。
于是更加不能理解这些到底有什么好避讳的,不就是长得不一样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将这些跟下贱和羞耻挂上了勾……因为她的刨根问底,还挨过娘的一个巴掌。
现在想一想,仍旧觉得不平至极。
最令人不解的就是,因为那一点点的不一样,就规定了女郎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男儿郎却有那么多的选择。
若不是怕他们发现了她是女郎就把她赶出去,她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地,怕人知道她是蹲着小解的。
谢元郁闷地提上裤子,牵着马走到了一棵树的旁边,靠着树皱起了眉头,心情有些沮丧:
她在家的时候,听师父讲怎么当将军,怎么打仗,怎么杀人。怎么运筹帷幄建功立业……可是真正等她入了兵营这两天,才发现师父口中的沙场,和现实中的沙场差距何其之大:
谁能想到现实中的兵营就是做饭搭帐篷,因为一些小事勾心斗角,同乡结党,一地鸡毛,甚至连操练都如同儿戏似的……
她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她师父沈庆之当初给她讲得那些就是逗小孩子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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