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祯直起了腰,看了一眼在等候在外头的那两个随侍的小太监,上前去关上了门,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乌雷的身边,跟他一样一起靠在了墙壁上,思忖着说:
“嫡皇孙的心情,草民理解。可是您不能这么想,太子殿下如今的处境,绝不是你害的……”
乌雷的眼泪还没有掉出来,就被他连忙抬着袖子给抹了,说道:“我这几日……总是能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一些自己从前没有注意过的一些小事,越想越是心酸……我也是这两天才醒悟过来,皇祖父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人前表现的特别喜欢我,冷落父王。而父王呢,总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像个外人似的看着我们。可恨的是,我当初根本就不知道他当时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性子冷淡,太过于讲规矩。其实根本不是,他那是落寞,是孤单……”
乌雷说到此处,已经因为心中的痛苦和难过,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他的脸因为悔恨而扭曲,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早就知道皇祖父不喜欢他了,所以才处处更加的谨小慎微,起早贪黑地处理政务,就想做出更多的成绩来,想要得到皇祖父的认可……可是,为什么皇祖父不喜欢他?”
他哭得抽噎起来,说:“我父王明明那么好,皇祖父为什么不喜欢他?”
沈留祯想到了太子石余天真那一身温润的气质,颀长俊美的身影来,也不由地跟着红了眼眶。
是啊,太子明明那么好,人品性格皆是上乘,最要紧的是,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一个孝顺的儿子。如何看,他都不应受到做父亲的如此对待。
可是自古天家无亲情……但凡权利和欲望放到了一国之上的层面,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亲情击得粉碎。
“是啊……太子殿下明明那么好。于公于私外人都挑不出错来,奈何,就是不入陛下的眼呢。”沈留祯喃喃地说,也跟着绝望起来。
乌雷一顿痛哭之后,抬起双手将脸上的泪水都抹了个干净,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说道:
“你还是跟我一起去看看父王吧,他平时忙惯了,现在一个人在宫里,还不知道是什么场景呢,哪怕是送上门去给他出出气也好。”
“好。”沈留祯用抚慰他的声音应了声。
就这样两人一起到了东宫太子的正殿寝宫外头。
寝宫的门大开着,里头一个宫人也没有。门外头晾了许多的书籍,一本本的摊开了,晾晒的满满当当的。
而且晾晒这些书籍的器具非常的随意,席子是正常的,门帘子也有,桌几也算是正常的,可是连被褥都被摊开铺在了地上用来晒书……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沈留祯眼睛一扫。好家伙,还有一本书,摊在了高脚果盘上……
两个人正在被太子宫殿门前这潦草的一幕所震惊,就见太子石余天真一身单薄的白色大袖衣袍,明显是居家睡觉的里衣,就这么衣襟松散着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籍,和一个小盘子。
现在虽然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但是依旧不到炎热的地步。
两人看惯了石余天真那正经端庄,又仪态翩翩的模样,乍一下子看到他这般放荡不羁,堪比晋代竹林七子那般的狂士模样……一时间都大为震惊,连礼数都忘了全,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巴。
石余天真也好不到那里去,他什么时候这般在人前随意过?尤其还是在两个十三岁的孩子眼前。
不说他太子的威严和脸面了,就是当个长辈,也有些不够格啊……
他早已经习惯了考量这些东西,好不容易想突破自己一下,就这么突然地被两个小辈看见了,他此时内心的惊慌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空气是安静的……
太子僵直的身子终于找到了些许知觉,将手中的盘子和书都放了下来,仪态庄重又自然的,将自己的衣襟整理了一下,先开了口,温和地问:
“乌雷,留祯,找孤有何事?”
乌雷和沈留祯这才一起收了下巴,站直了身体又一起躬身行礼,对着站在殿门口的太子石余天真道:
“儿臣见过父王。”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说完,就用一双深邃又温和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等着他们说话。
乌雷本来觉得太子在一个人在宫中,又被皇祖父排挤和冷落,定然心情不好受,想来看望安慰他。
可是这么一看,自己来倒好像是打扰了父王的清静,他一时间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沈留祯见状,连忙替他说道:“嫡皇孙惦记想念太子,所以就拉着草民一同过来探望,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殿下在晒书,要不要我们帮帮忙?”
乌雷在一旁连忙说:“对对对,父王,我们一起帮你晒书吧……”他看着石余天真,见他在犹豫,于是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又说了一声,“父王,我想跟你呆一会儿,别赶我走……”
石余天真有些动容,看着他温柔的牵了下嘴角,笑着说:
“谁说要赶你走了,来吧……就是书还很多,晒书的地方不够用了。”
乌雷一听就高兴了,跟着沈留祯一起开始挽袖子,两人绕过了满院子的歪七倒八的晒书现场。
乌雷跟着太子进了屋里去找东西,沈留祯就在外头,将那些乱放的书籍都往一块归置归置腾地方。
他蹲在地上,伸手将那被褥给拽平了。看着那华丽的被子,有些出神。
被子的颜色和花纹都是只有太子才能用的,是身份和权利的象征,此时就这么被太子随意的扔在了宫殿前头的石砖上,用来晒几本根本就不怎么稀罕的书籍。
书籍也被他凌乱的放着……
听说太子从来做事情都有章程,有条理,他此时故意将这些东西放这么乱,何尝不是一种郁结之后的叛逆?
沈留祯叹了口气,听着身后隐隐传来后头两父子的对话,听不清楚,但是语调还是轻松的,许是谁也没有提彼此心中最担心的事情。
他将那书本一个个的捞过来摆正。随手翻过来的一本书,青色的封皮被风一吹,一点殷红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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