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头很安静。
灵秀知道,这不是平时她们这些歌舞乐师混住的屋子,好像是在从前沈留祯从宫里请的教习宫女住的屋子。
虽然跟她们一个院子,可是这个屋子布置的却很好,不像她们混住的那样,十多个人住一间屋子,几乎除了一排床榻,还有几个妆台镜子和衣柜,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灵秀刚来沈家的时候,偷偷地从窗户外头往里头看过这间屋子,见这里头布置的细致,更像是一个贵女的闺房,很是羡慕了许久。
她曾经希望凭借着自己跟谢元的关系,可以住进去……
可是,沈家的管家却似乎得了沈留祯的信儿,对她很冷淡,坚持让她跟其他歌姬舞姬们住在一起。
后来,谢元和沈留祯从南边儿回来了,她又想靠着给谢元当随侍的婢女,住进谢元的屋子里头去。
可是,谢元是武将,跟别人都不一样,她不需要。
她刚开始还以为这是谢元的推脱之词,很是在心中怨恨了一阵子,后来才发现是真的,她不是嫌弃她,是真的不需要。
而且,因为谢元的到来,从前在主院照顾沈留祯的仆从都被赶了出来,那院子里头只留了他们两个……
灵秀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疼痛使得她想法都是虚的,自嘲般地想:一直想要住进来,没有成功过,现在挨了一顿打,倒是如了她的愿望了。
瓷器的调羹在汤碗里头搅动,撞击着瓷碗“叮叮叮”地响动,沈留祯的声音从头顶上悠悠地传了过来,说道:
“我知道你醒了,何必装睡呢?”
灵秀听闻,眼睛珠子转了一下,还是睁开了眼睛。
一抬眼,就看见沈留祯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仪态翩翩地持着药碗和调羹,宽大的袍袖和衣摆无不显示着他的矜贵。
他像是玩一样,捏着调羹在药碗里头胡乱的搅动着,看着碗里头的起的波纹,似乎很有趣。
“你想毒死我?”灵秀终于出声问,声音因为之前痛苦的喊叫而变得嘶哑,含糊不清。
沈留祯将波光潋滟的眸子抬了一半儿,似在嘲笑她的蠢,冷笑了一声,说道:
“……我毒死你有什么好处?”
灵秀趴着,见沈留祯这样,瞳孔缩了一下,艰难地说:
“因为谢将军愿意照顾我,所以你一直很讨厌我,我知道。”
沈留祯依旧用调羹搅着汤药,微微歪了一下头,从喉咙里头“嗯”了一声,又说:
“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讨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被我讨厌的人,我倒不一定非要对其做什么,除非他挡了我的路,或者对我有威胁。”
他说着,又抬眸看向了灵秀,问道:“你觉得……你到了这一步了吗?”
灵秀愣住了,看着沈留祯的眼睛眸光剧烈的晃动着,那一刻,她心中转过了许多的想法。
沈留祯随手将碗放在了旁边的圆几上,理了一下自己的袍袖,笑着说道:
“嗯……是从现在才开始想,你能做哪些事情,对我产生威胁?”
灵秀又惊了,趴在那里的她,一只眼睛的视线有限,也掩饰不住她的惊恐。
沈留祯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身姿坐得端正,再配上他那一张精致的脸,当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说出来的话,平淡中却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我本想着,如果你将我设计步六孤珠云的事情告诉她,那你就是背叛了我和阿元,到时我将你如何处置,阿元也不会再拦着,也省得你总是在我们眼前,碍我的眼。可是你没有说,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灵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身上挨了板子的痛苦,都被心里头涌起来的寒意盖了过去。
沈留祯眉眼轻蹙,目光看着虚空处,似乎真的很苦恼,然后他又将目光放在了灵秀的身上,温和善意地说:
“我曾经答应过你,若是你将那件事情办得好,我就让你脱籍,并且能够开门立户,拥有一席之地。这话是算数的,可是你这个人,识人的本事有,随机应变的本事也有,足以立足的天赋才能也有一项。可唯独,做事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的分寸。”
灵秀听见“自知之明”这几个字,突然就明白了沈留祯在说什么,她激动地用嘶哑的嗓音,扭曲的表情争辩道:
“什么自知之明?!就因为我是个舞姬,所以就不能将自己当人了吗?!我明明是个人,跟你们这些贵人一样,只不过出身不同罢了!”
沈留祯挑了一下眉头,很是平淡的接过了她的话,说:
“你还知道,是出身不同?……人活在世上,出身和天赋都由不得人选,乃是天定。你心里头不服,我倒是可以理解。可你若是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那便最好憋着,忍着,活好自己有的这条命……我这话,有错吗?”
灵秀被驳得哑口无言,她此时看着沈留祯那双澄明的眼睛,突然又觉得他是一个极好极贴心人了。
灵秀在心里头打了个激灵,强迫自己不接受沈留祯的“好意”,哑着嗓子问道: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谁知沈留祯又将那碗汤药给端了起来,捏着调羹又开始搅动了着,一边搅,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现在是阿元名下的人,你若是真的识得她的好,就不要给她找麻烦。像是今天这种,因为你的缘故,让阿元受牵连受人非议的事情,我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到时候,不管阿元对你还有多少耐心,我都要将你除了图个干净……我想,你在我府中呆了许久了,我到底能不能说到做到,你心里头该是有数了。”
他说完,终于停了手中的搅拌,一伸手将药碗递到了灵秀的面前,说道:
“伤药已经凉了,喝了吧。最近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养伤,已经安排了人,有人照顾你。”
灵秀像受了蛊惑似的,下意识地便抬起了胳膊,将药碗接了过来。
沈留祯不再多言,直接从圆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灵秀看着那碗黑色的汤药,两行不甘心的眼泪“啪嗒”一下掉进了碗里,随即她嘴唇委屈地哆嗦了一下,将碗凑到了嘴边,“咕咚咕咚”地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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