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多数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那位一直在睡觉的人眼帘迅速抖了抖,又恢复于平静。
“我们也在查,你要是知道什么,就来大理寺告诉我。”
裴延也不再逗留,起身往外走,忽然指了指后院,“那铡刀还留着的?”
“留着的啊,多好玩的东西,有价值。”窦顷胤煞有其事地道。
裴延不置可否,踱步出了门。
“案子要是他们做的,那事儿还真难办了。”宁宴低声道,“都是一群混不吝的二世祖啊。”
“只要有证据,也没什么可忌惮的。”他回头扫一眼依旧开着门的房间,和窦顷胤隔空对视一眼,“有的人,早就该死了。”
两人出了国子学。
第二日一早,有人来认尸。
来的人也不是白身,而是吏部都给事中,俞大人。
都给事中官职不高,可拿捏的却是要务。
俞大人全名俞仝,今年三十六岁,他来找他的独子,俞隽,今年十五岁,在国子学里读书。
六天前散学路上失踪,家里一直遣人在找,没有找到。
宁宴亲自带俞仝去仵作房,他一见到尸体,立刻认出来,是他的儿子俞隽。
俞仝呆呆地站在儿子尸体前,抓着儿子的手,颤抖着另一只手去掀盖尸布,宁宴压住,提醒他,“俞大人,不得不提醒您,先做个心理准备。”
俞仝到底没有勇气揭开看,但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迅速干瘪了下去。
“宁捕头,死因是什么?”他问道。
“被人用利器,从腰部斩断而死。”
俞仝踉跄了一下,宁宴给他拿了椅子,他将儿子已经变色有些发臭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宁宴也没有催促他,一直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开口问道:
“关于俞公子的事情,您了解多少?他有没有和您说过什么?”
俞仝摇了摇头,“孩子很乖巧,甚至有些胆小。平时在学堂和同窗相处也都很不错,从未听说过,他和什么人结仇结怨。”
“不过,可能我忙,知道的不够多,宁捕头可以跟我回家,问问他娘。”
宁宴正有此意。
“那……他的遗体……”
“您先让人来办手续,办好了就能领走了。”宁宴道。
俞仝应是,由老奴扶着,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忽然晕了。
宁宴给他喂了水又等了一会儿,给他喊了轿子来,一行人才去了他家。
俞府很小,和寻常百姓家没有区别,一间四合院,六个房间,他们夫妻两人,外加俞仝的双亲以及被害人,一家人五口住在这里。
家里只有两个下人,屋里摆设也十分简单朴素。
听到消息,屋里外都是压抑的哭声,俞仝的老母亲已经晕了几次,大夫急匆匆进门,去给老人家看病。
“这就是他的房间,宁捕头您自己去看,我稍后就来。”俞仝道。
宁宴应是,推开了俞隽的房门。
小小的一间房,收拾的很干净,里面有半墙的书柜,也有很多书,宁宴翻了翻,都是手抄本。
有的书很贵,有的书很难买到,所以很多读书人会借书回来誊抄。
俞隽的字很好看,但笔锋有些软,宁宴觉得他的性格大概也是比较温和的。
进门的左手边是书桌,靠窗放着的,宁宴在椅子上坐下来,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了一些手工的零碎,印章刻刀之类的,另外几个抽屉里有一些和朋友来往的信件,她抽出来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问题又放了回去。
“宁宴,”沈思行掀开床单,指了指被褥底下,宁宴走过去,就看到床底下压着两件带血的衣服,“拿出来看看。”
衣服拿出来,和衣柜里的衣服比对了一下,应该是俞隽的。
“怎么了?”俞隽的母亲俞太太进门来,看见他们正在看衣服,虚弱地问了一句,宁宴让她看衣服,“是不是俞隽的?”
俞太太点头,“是他的。不过他月前说丢了的,怎么在家里?血?”
两件衣服,一件是贴身的里衣,上面有血迹,外衣则是被人撕坏了衣领。
俞太太像是明白了什么,捂住了嘴恸哭起来。
宁宴叹了口气,扶着俞太太坐下来,俞太太抱着衣服断断续续说话,“他那天回来很迟,我们都睡了。”
“后来我洗衣服,问他脏衣服去哪里了,他说去泡温泉弄丢了,我也没有在意。”
“宁捕头,”俞太太声音发抖,“这是被人打了是不是?”
宁宴不确定,“他会藏起来,大概是。”
“我的儿,他才十五岁啊。”
宁宴和沈思行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他平时和什么人有来往,关系比较好的同窗是哪些?书院里的事你知道多少?有没有人欺负他?”
俞太太擦着眼泪,勉强镇定起来,回道:
“他在书院里有一个关系好的同窗,叫肖志云,他父亲是都察院刘大人。两人平时同进同出,他也常来我家。”
“其他的事,他以前还和我说,后来年岁长了就不怎么提了。”
“家里人都没听过他被人欺负的事。但我有两次听他说过,他不想在国子学里读书了,但那时我……我只当他闹小孩脾气,没在意。”
她说不下去,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子,“现在想,他肯定被人欺负了,不敢说,我怎么不听他的呢。”
“我和他爹还劝他,好不容易进了国子学,里面的先生都是外面寻不到的,一定要好好珍惜。”
“都是我们的错。”
宁宴劝了她很久,俞太太哭得脱了力,宁宴让她休息会儿,她接着翻找。
“你看着这个。”沈思行从书柜顶端拿下来一本封订的册子,宁宴翻开,里面写着一些心情随记。
和日记类似。
宁宴一页一页翻看,时间是从前年开始,断断续续记录。
从一开始进国子学,他心情很激动,说父亲为了让他进来读书,使了不少银子,他一定不能叫父亲失望。
后面一年,他写了十多篇,多数都是和同学间的摩擦,或者心情不好时,胡乱写得发泄的话。
但越往后翻,他写的东西越来越尖锐,甚至还有骂人的话,和抨击出身和不公的诗词。
翻到最后十多页,突然一页上面只写着两个很大的字:想死。
宁宴眉头蹙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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