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的夏天向来炎热,酷暑难耐,烈阳蒸烤,然而,百姓们最近却总觉得有一团乌云始终笼罩在京城上方。
听说皇上的宠妃在被北梁贵族掳走后,坠崖而亡,皇上当场咳血昏迷,等醒过来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人延着淮水打捞沈贵妃的尸首。
只为了皇上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淮水贯穿的江州、汉州、成州还有渝州四大城郡,都被贴上了皇榜,皇上已经下令,百姓们但凡能打捞到沈贵妃的尸身,封侯拜相,子孙三代永保爵位。
一时间,淮江水面上挤满了渔船,水匪渐无踪迹,鱼儿被大批大批地捞上来,也多次发现了几具破败不堪的尸首,但都不是沈定珠。
水里找不到人,萧琅炎就派兵在九州内搜寻,见过沈定珠的大内禁军,都分别领着几支精湛强盛的队伍,拿着画像四处搜罗。
最终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萧琅炎越来越疯魔执着了,他甚至怕沈定珠真的活了下来却躲着他,于是在城郡张贴的每一张皇榜上,都有他们的女儿萧心澄练的《慈母说》,还有儿子萧行彻小小的手印。
他渴望沈定珠回来,但凡有言官劝谏,下场只是杀无赦。
一时间,朝内风云动荡,皇上为了寻找一个坠崖死了的贵妃,简直不顾一切了。
三个月后,沈家苦苦哀求无果,沈父只能叫上两个儿子抬着棺材,陪他跪在宫门前,哀求萧琅炎允许他们为女儿发丧。
“皇上,三个月了,珠珠恐怕已在水中身毁,人死如灯灭,草民恳求皇上可怜我们二老,允许我们让她的衣冠冢,也能入土为安吧。”
沈父与两个儿子跪了许久,徐寿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宫门口,只见他展开圣旨,叹息连连:“皇上允准,并下旨批令,沈贵妃温貌柔顺,追封为昭元皇后,允葬帝陵,待百年后,与皇上合棺。沈老先生赐爵仁国公,沈夫人加封诰命,国公爷,还请您收拾一些娘娘生前的衣物,交由奴才,让奴才将娘娘的香魂,送还皇上身边吧!”
沈父怔了怔,满头华发,苍老憔悴,闻言,只能轻轻地点点头:“好,好……”
与沈定珠分别是在炎热的酷夏,寻找多月无果,为她发丧这日,已是满地衰败的深秋。
萧琅炎禁了全城三日的歌舞燕乐,二品及以下官员皆要吊唁哭丧,沈定珠的衣冠冢就立在沈府的庭院里,被迫来哀悼的官吏们,皆掩面悲哭,挨个进来磕头,高呼一声皇后娘娘。
倘若谁哭的响,次日朝上必会得萧琅炎的褒奖,也有不愿意哭的,萧琅炎当堂龙霆震怒,怒斥对方:“毫无心肝!”
更有史官为此时的事,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简洁的形容:“……京中哀哭声久久不绝,圣上召举国方士齐聚京城,试为昭元皇后招魂,未能遂愿……”
为沈定珠的出灵这日,斜雨黄昏,乃是萧琅炎让钦天监算的下葬吉时,天色将明将暗,帝王一身白龙衣袍,在雨中迎着飘扬的雨丝,犹如一座沉默的山。
他立在棺椁前,身旁的沈父沈母,搂着萧心澄,哭声哀痛,他们的小儿子太过年幼,身体孱弱,此次便没有抱出来。
周围的官员们皆人人身穿缟素,垂首立在风雨中,听着高僧为昭元皇后超度:
“……盼尔之魂,随幡归引,与陛下喜结,生世良缘,且获善终……”
当高僧将沈定珠和萧琅炎的八字一同焚烧在灵盆里的时候,其余僧人扬洒纸钱,敲钵声阵阵不绝,空寂清幽的声音,回荡在漫天飘摇的雨幕里。
放了一身衣裳的棺材,里面更是装了满当当的陪葬品,从沈府出殡,禁军开道,直至抬到皇陵下葬。
送葬的队伍绵延百里,百姓们跪在两边,哭着送离沈定珠。
他们并不认识沈定珠,但帝王将他对她的怀念与宠爱,抬到了众人眼前,于是,天下皆知沈定珠。
*
一切尘埃落定,又是一个寻常的秋日雨夜,萧琅炎独坐在瑶光宫里。
这里还维持着原样,铜镜前的木梳上,依旧缠绕着沈定珠留下的几根发丝。
萧琅炎将那段粉绸放在她的妆匣里,半敞的匣子中,还有她离宫之前换下来的一对耳坠,好像她只是离开片刻,一会就会推门回来。
“爹爹?”萧心澄提着灯,被徐寿送到了瑶光宫里。
萧琅炎回过神来,抬起充血通红的薄眸:“澄澄,时辰不早,为何没有休息?”
萧心澄乖乖地将灯笼放在地上,她从徐寿的手里,接过来一个食盒,两只小手提着,哒哒走过来,放在了萧琅炎的面前。
“我刚刚去看了弟弟,他真乖,乳娘们说他吃了睡,睡醒就会开心地笑,特别可爱,长得也越来越好了,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比我的还黑还密呢!”
萧琅炎听着女儿童声的形容,眼中也忍不住跟着弥漫起温情。
萧心澄歪了歪小脑袋,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过,听说爹爹一整天都没用膳了,我特地提着糕点来给爹爹垫垫肚子。”
小家伙说着,打开盒子,萧琅炎一看,竟是一碟茯苓糕。
萧琅炎面上刚刚涌起的温笑,转而染上淡淡的霜色,薄眸里的黯光,闪烁摇晃。
沈定珠知道他喜欢茯苓糕,她经常会为他备一份。
看他的眼神,似怀念,又有无尽的怅然,萧心澄壮着胆子问:“爹爹,您应该不怪娘亲了吧?”
萧琅炎扬眉,目光深邃漆黑,他伸手拉着女儿,坐在了他的身边。
“朕从来不舍得真的怪她什么,朕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就真的抛下朕与你而去。”
他承认他当时真的生气了,他已经宠了她那么久,为了女儿的事,他只是想让沈定珠有个教训,才想冷落她几日。
可她竟做的比他还要果断决绝。
那么高的悬崖,那么湍急的江水,她不是有些胆子小吗?她怎么敢跳崖?她跳下去的瞬间,是想要解脱,还是厌恶了他?
萧心澄眨着长睫,看着自家父亲。
好一会,她才粉唇糯糯:“爹爹,但是我不怪娘亲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救我,因为,娘亲之前跟我说过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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