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望着他:“我怎么想都可以?若我想他双手被砍呢?”
封靖笑了一下:“只这么简单么?”
按照他的本意,是要将摄政王凌迟三百刀才算解恨。
沈定珠本以为他逗弄她才故意那么说的,却瞧见他凤眸中神色坚锐冷冽,才知他是认真的。
她有些迟疑:“杀了摄政王固然简单,就怕那些残留的党羽,会借着他死了的名头造谣生事,若说是你虐杀两朝老臣,对你在坊间的名声不利。”
封靖眸色棕黑淡淡,透着一股恣意傲然:“单凭他从前对朕做的那些事,仅仅是虐杀,已经算是开恩了,他的罪状早已拟好,十七条死不足惜之罪,够天下人看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奸佞昏庸。”
他说着,龙袖下双拳紧握,身上自有一股不服输的气场怦然而出,沈定珠知道,这是他十九年来不曾甘心的每个日日夜夜所积累的勇气。
封靖一直在等摄政王人头落地的那天,才算解气。
她也一样,除了为了火药秘方,还要为了萧琅炎的腿和她自己。
大概是共同的目标,让两人交谈中,气氛重新变得松弛起来,封靖让沈定珠待到一个时辰过后再走,到那时太阳没那么热烈。
沈定珠想了想,倒也没拒绝,她不喜欢热和晒,自然地坐在窗下的罗汉榻上,品尝时令鲜果,顺手拿了一本封靖的闲书来读。
而封靖就在她不远处的桌边,埋首处理政务,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沈定珠,若是发现她想再吃一口冰碗,他就要拧着冷眉提醒:“够了!第三勺了。”
沈定珠像是被抓住后脖颈的小猫儿,唰地一下放下勺子,有些心虚的嘴硬:“最后一勺,尝了再也不吃了。”
封靖冷笑:“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怕沈定珠再趁他不注意贪凉,他干脆起身走过来,直接将碗里剩下的荔枝冰一饮而尽。
“哎——!别!”沈定珠阻拦已是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仰头,吃的都是她剩下的。
“咣”的一声闷响,封靖将碗放去了桌上,凤眸噙着淡淡哼笑:“除了甜也没有别的味道,这种东西也就你喜欢,真是看不出来,你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喜甜?”
沈定珠眨了眨美眸,纤秾的睫毛扑扇地犹如蝶翼。
“吃甜还要看年纪?以后我八十岁了也爱吃。”
“若真是那样,等你八十岁,牙一定掉光了,会变丑。”
“丑就丑吧,漂亮一辈子了,等老了幸福就够了。”
“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
沈定珠想也不想就回答:“儿孙绕膝,双亲健在……还有,天下太平,丈夫在身边。”
最后一句话,是她想了想之后补充的,萧琅炎已经是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封靖听了,眉眼疏淡:“哦,就是这么简单,也能叫幸福?朕的幸福跟你想的不一样。”
“你想的是哪种的?”
“你这种的,”封靖回答的很快,“在朕看来,等你八十岁了,牙掉光了,头发也花白了,朕还喜欢你,那不是才应该叫幸福吗?”
沈定珠沉默片刻,若有所思:“你是说,我丈夫他或许会嫌弃八十岁的我不好看啦?哎,也没办法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短短几句话,彻底让封靖黑了一张俊俏的脸。
“朕跟你说话,只有四个字,对牛弹琴。”说罢,他甩袖,重新坐回桌子边,冷着脸继续批奏折。
萧琅炎,萧琅炎,她什么时候都能提到萧琅炎。
沈定珠不解他怎么忽然不高兴,一张娇美万千的脸,露出几分莫名:“你真是脾气见涨,现在动不动就骂我。罢了,跟你聊天,还不如看闲书有趣儿!”
原本她还觉得,跟封靖说话非常自在呢!
不需要考虑什么,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这个小少年也好玩,有时候虽然被她气的说不出话,但没过一会,自己就消气了。
沈定珠彻底将他当成了自己弟弟来看待。
封靖余光注意着她的举动,却见沈定珠说完话以后,果真专心致志地低下头,将手里的书看的津津有味。
那是他幼年最喜欢的一本《神仙传》,记录着长琉国大大小小的传说。
沈定珠翻了一页,忽然看见什么来了兴趣,她从一旁的桌子上抽来纸张,提笔就在纸上抄录下来这段话。
封靖实在好奇,只要沈定珠在屋子里,他就没办法专心批奏折,索性放下朱批,走去她背后,不动声色地瞧她抄的什么。
却见,她抄的是有关于景猗的传说。
景猗此名来自民间,传说中是会在正月初八出现的神仙,代表着新年伊始,福运降临,祸已远去,若能有幸见到这位初八神仙,还可以获得一整年的祝福。
这个传说中,写得很细致,说了这位神仙喜欢吃的东西,有腊八枣、芝麻糖还有黄饴。
封靖看着她的字迹,冷不丁出声:“你的字倒是比朕想象的要好看。”
沈定珠红唇抿起,笑的珠光潋滟,眸色耀耀生辉:“我的字是我父亲教的,小时候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笔这样写出来的呢,见过我字的人,没有不夸的。”
封靖若有所思:“确实很独特,整个天底下,朕只看过你是这样的风格。”
撇捺不折,苍笔劲瘦,字字挺着清美的傲骨,像她此人。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大太监的禀奏声:“皇上,颖嫔主的娘家人明日就要进宫了,颖嫔想要来谢恩,已经在外头跪着了,您可要召见?”
封靖正负手专心看沈定珠写字,毫无心思去应付别的妃嫔,故而下意识就冷淡道:“这么大的太阳,你让她无需在意,好生回去等着明日见家人就是,宫中一年一次的恩典,她不用专门来谢朕。”
“是。”大太监告退。
沈定珠恰好写完最后一字,落笔后,她将纸张拿起来吹了吹墨。
见她如此宝贝,封靖便道:“朕将书送你就是,何必非要抄下来?”
“我抄的是这位初八的正神喜欢吃的东西,”说到这里,她长睫微垂,遮住有些黯然的美眸,“跟景猗相处了好一阵,却还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要是去祭奠他,都不知道拿什么去。”
封靖也跟着沉默了。
好一会,他才声音低沉地开口:“他喜欢喝酒。”
“喝酒?死士也能喝酒吗?”沈定珠感到惊讶,他们这样的死士在她的眼里,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封靖看着她,凤眸笑起来,是微微眯着,充满少年气的英俊。
“朕特赐的,他不敢不喝,以为他喝不了,但那种一缸烈酒,别人喝了一点就会醉,那日他喝了三缸都还没事,后来他就喜欢上这种酒了,朕偶尔会找一个时间,赐他一坛,让他也能放松片刻。”
封靖不知是不是想到过去两人相处的日子,他白俊的面孔上,带着几分朦胧的浅笑,目光望着书籍上景猗的名字。
他声音也有些喃喃起来:“他说喝酒的感觉很好,能忘了自己身处在刀光剑影的危险中,而获得那么一丁点的宁静,可惜当时朕不敢试,因为朕连这点宁静都不能有,稍有放松,代价将会很严重。”
沈定珠听着,仿佛感觉到他身上经历过的那些风霜雪雨,都在朝她这边刮来。
景猗看起来对封靖很重要,那么他是怎么到魏琬身边的?
听景猗说过,他以为魏琬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在第一个主人死了以后,去了魏琬身边。
那……第一个主人,莫非是封靖的父皇,也就是长琉国先帝?
她探究的目光太过明显,封靖抽走她手里的纸:“你写的朕留下来了,倘若要祭奠他,不用这些复杂的东西,带一坛好酒去就够了。”
沈定珠直呼他小气:“抄的这张纸让我带走,你也不肯?”
“不肯,朕的东西,都要在朕这里。”封靖挑眉看她一眼,颇有些戏谑的意味。
时辰也差不多了,沈定珠干脆不再停留,朝封靖扔下一句重重的哼声。
她走后,封靖收敛起调侃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中的藏书里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与沈定珠的字迹两相对比。
信纸上的字迹稍显稚嫩,但轮廓初显,能看得出都是同一人所写。
封靖的凤眸,逐渐溢出热烈的狂喜。
“怪不得你将狼牙给她,你也发现了她才是救了我们的人,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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