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幽幽, 微沉的暮色打在最外层的林叶上,镀上了一层浅淡光芒。
空旷林间,几人正忙碌地搭设着帐篷。
沈呦呦乖巧地将准备好的杆子依次递给谢知涯。
看着已然成形的帐篷, 她不由夸赞道:“好棒。”
谢知涯站起身来, 手上使了个简单清洁术后, 才笑着道:“今夜只能这样凑合了, 明日应该就能到镇上了。”
他们已经离开玄天宗有小半月了, 今日总算是来到了这九嵬山边际, 只是由于这九嵬山周际颇为荒凉,找不到可以借宿的地方,便只能先在这林间凑合一夜。
沈呦呦偏头四看, 周围的树木上都挂好了照明法器, 将这一圈照映得很是明亮。
而这帐篷虽然不算大,可材质架构都颇为精致, 只在这里面住一夜, 倒也还不坏。
于是,她摇摇头:“这不也挺好的嘛,还有点像……”
她想了想, “像出来踏青,偶尔试一试也是很有意思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不满的愤怨声:“不是吧,你让本小姐晚上就住这地方,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呢?”
沈呦呦顺着声音望去, 果然见岑嘉宁在发火,像是对这安排很是不满意。
“这也是情况所迫,不得已的,姐姐就懂事些吧, 莫要让他们为难……”
苏若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岑嘉宁怒气瞬间被转移:“你在旁边装什么善解人意,怎么,又想踩着我装好人?我呸!”
苏若雪泪光盈盈,形若受伤地闭了嘴。
另一旁的岑长丰登时看不下去了:“岑嘉宁你干嘛!你自己刁蛮任性,迁怒若雪做什么!”
眼见这些公子小姐就要吵起来,一旁的弟子赶忙劝道:
“只是今夜稍微委屈诸位些,明日便到镇上了,那镇上的王家是咱们玄天宗附属,定然会将我们奉为贵客,还请大家忍耐些。”
几人这才稍歇,却还是彼此怒目以视。
此时,夜九正好走过来,同苏若雪道:“帐篷我已经搭好了,你去看看。”
他虽仍是一张冰块脸,可望向苏若雪时却透露出些柔光。
苏若雪当即面露感动:“阿九,你真好。”
见此,岑嘉宁眼珠一转:“阿九哥哥,我也要你搭帐篷!”
夜九略微一怔,可见岑嘉宁期待的神情,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见他答应,苏若雪面色瞬间微变。
而岑长丰却在一边不甘示弱:“若雪,别住他搭的,我给你搭。”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
围观了这一大精彩出戏,沈呦呦只想说一句:
贵圈真乱。
她悄悄扯一扯谢知涯衣袖,小声道:“看到那群人没?”
谢知涯任她扯着袖子,低低嗯了声。
“千万不要搭理他们。”
沈呦呦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一脸认真,
“都是些这里有问题的,和他们玩会被传染的。”
谢知涯似若懂了,点点头,同样认真地看着她:“嗯,我不和他们玩。”
他眉眼染上一点笑意,有碎光浮动,语气很笃然,
“我只和你玩。”
第无数次,沈呦呦还是对这些话毫无抵抗力。
她面色微红,落荒而逃:“我去整理帐篷了。”
……
虽然沈呦呦一直努力避免和那些非正常人接触,却耐不过人家找上门来。
就比如这会,面前满面灿烂笑意的岑嘉宁温声细语道:
“你是叫沈呦呦吧。”
沈呦呦放下手中的水壶,一面盘算着她的来意,一面嗯了一声:
“我是。”
见她应下,岑嘉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又看了看她背后的帐篷,嘴唇动了又动,终于憋出一句:
“你手上的壶真好看,品味真好。”
沈呦呦:???
见多了这姑娘刁蛮任性的难搞场面和她手撕苏若雪的猛女场面,面对如此明显示好的岑嘉宁,沈呦呦一时警铃大作。
她要干嘛?
她有什么企图?
她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沈呦呦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道:“谢谢?”
见她如此配合,岑嘉宁高兴地道:“你认识我吗?”
沈呦呦点头:“认识。”
岑嘉宁,宗门大小姐,玄天宗内谁人不晓。
岑嘉宁更高兴了:“太好了,那以后,咱们就一起走吧。”
她叹口气,看了看远处的其他人,才皱着眉头道:“这队伍里女弟子本来就少,还都是那副臭德行……”
她看着沈呦呦,似若很满意:“也就你正常一点了。”
沈呦呦:???
您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是不是属于正常人范畴?
见岑嘉宁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沈呦呦踌躇了一会,才道:“其实……”
她一脸诚恳:“我也不太正常的。”
所以您还是别找我了。
见岑嘉宁面露不信,她继续道,
“我这个人胆子特别小,遇到危险,我跑得最快,一点也不靠谱。”
岑嘉宁却更高兴了,拍拍她的手臂:“那太好了,我实力很强,我保护你啊!”
她得意洋洋:
“我可是有凡阶修为,寻常鬼怪都不是对手,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行了,只要你不要哭哭啼啼就行。”
“我最烦哭哭啼啼的女人。”
沈呦呦听得一愣一愣,面前这个岑嘉宁,真的是她之前了解的那一个吗?
怎么看上去憨憨的?
“好了。”
不等她回复,岑嘉宁就自顾点点头,
“也很晚了,我不打扰你了,就这么说定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明天你记得来找我啊。”
沈呦呦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进了远处一顶颇华丽的帐篷,不由举起手上水壶一阵打量。
也就是普普通通一茶壶啊。
岑嘉宁这是图啥?
出来这么多天了她们也没说过几句话,在进九嵬山前一天却突然找上门来。
这绝对不是件可以用一见如故解释的事。
“呦呦这是在做什么?”
清润的声音自一旁响起。
似是因为夜色颇晚了,谢知涯的模样也不似白日般庄正。
漆墨发丝微微松散地搭在肩上,清隽面容在斜落下的几缕月光照映下,竟有几分摄人的殊色。
他手上抱着个软枕,将之递给沈呦呦后,轻声道:“夜里凉,快些进帐篷,莫要着凉了。”
沈呦呦接过软乎乎的抱枕,望着他如玉的面容,脑中瞬时灵光一现。
图啥?
还能图啥,当然是图眼前这人了。
难不成还真的图她那大茶壶?
在谢知涯的温声催促下进入帐篷,沈呦呦心里下定决心,这么好的小仙君,绝对不能被那么只岑嘉宁给拱了。
她一定一定要抵制诱惑,和岑嘉宁保持距离!
谢知涯轻缓的声音自帐外传来,“这九嵬山边际时常有古怪出现,夜里莫要睡得太沉。”
“我就在隔壁。”
沈呦呦心里暖暖的,乖乖地嗯了一声。
帐篷里面并不好燃灯烛,又恰好隔绝了月光。于是,躺在里面,所视皆是黑黝黝的一片。
沈呦呦忍不住将怀中的软枕抱得更紧,试图从它身上获得多一点的安全感。
她真的,真的很讨厌黑暗。
她将半张脸埋入枕头里,却怎么也掩不住心底愈浓的慌乱情绪。
过了大半个时辰,或许更久,直至外面没有任何声响,只余轻微蝉鸣声的时候,沈呦呦仍没有睡着。
心中那种慌乱情绪愈发扩大。
她睁眼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却仍撑着不敢闭眼,仿佛一闭眼,就要被这浓郁的黑暗吞噬。
她怎么会这么没用?
连黑暗都不敢面对,又谈何为从前的小凤凰讨回公道,打败这方天道,拯救这方天地呢?
明明是血统高贵的凤凰……她却没有展示出任何过人之处……她真的……好差劲啊。
一瞬间,难以言说的绝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的心脏像是被揪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不能再想了……不能……
极度的幽暗中,她脑中却乍然响起一道清朗声音:
“我就在隔壁。”
像是得到什么引示一般,她抱着软枕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强撑着发软的身子,闯出了帐篷。
外面是透着些古怪意味的沉寂,可此时的她脑中昏昏沉沉,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她的脚步急促且沉重,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望着近在咫尺的帐篷门,她思绪清醒了一瞬,却还是咬着牙,探身入内。
“谢知涯……”
黑暗中,她的声音分外清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对不起对不起……”
“但我好难受,我不敢一个人。”
帐篷内有了声响,谢知涯微带倦意的声音响起:“呦呦?”
“嗯。”
她低着头,小声地应,“好黑,我真的好害怕,对不起,吵到你睡觉了。
谢知涯自然是没有熟睡过去的,早在沈呦呦跑出帐篷,他便有所感应。
此时,他眯一点眼,便瞧见门口处,正蹲着一只毛茸茸的熟悉小毛球。
那小毛球还拎着个比她还高的枕头,浑身撒发着一种哭唧唧的沮丧情绪。
她语气委屈巴巴的,
“我能不能……在你门口打个地铺啊,我会很乖的。”
谢知涯笑了笑,起身从一旁储物袋里摸出了些东西。
一只小竹篮,里面还铺着小被子。
一枚夜明珠,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他将散落的发丝往后捋了一点,将竹篮在帐篷另一边安置好,又在边上放上夜明珠,轻声招呼她:
“过来睡觉。”
有了光亮,虽然只是一点点,沈呦呦却觉得心里阴霾像是被驱散。
她磨磨蹭蹭地拽着软枕走过去,看着另一边屈膝坐着的谢知涯,心底酸酸的,竟有点想哭。
她扒着边缘,蹦进了竹篮里,用软枕捂着小眼睛,擦掉溢出的一点点泪花,
她声音闷闷哑哑的,“谢知涯……”
她小小声念出他的名字,然后声音更低了,
“你真好。”
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快点睡觉。”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
“不要害怕啊,我在边上。”
这句话仿佛真的有魔力一般,沈呦呦哼哼呼呼地应了,将整只球埋在软乎乎的枕头里,竟真的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借着夜明珠散出的温凉光芒,谢知涯只需微微侧面,就能看清竹篮里的小毛球的睡相。
无论是人形,还是幼崽的模样,她的睡相都很乖很乖。
被子盖的很好,端端正正睡在中央位置,一点也不偏侧。
而此时,她均匀的细微呼吸声从另一侧传来,仿佛在做一个安稳的好梦。
这种感觉于谢知涯而言,很奇妙。
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一只这样鲜活的小东西,一直待在他身边,给他满心满眼的信赖和欢喜。
也让他……很喜欢。
她不太聪明,甚至单纯得有些过分,一旦对某个人袒露了心怀,便不会存在有戒心。
就如同现在,她睡在他身边,竟如此安心,一点儿防备也无。
他若是想,只需一伸手,就能拧断她的脖颈,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脑中突然回想起,那夜,在守寂堂的深坑前,所经的场面。
望见露出那样神态,仿佛很是怜悯他的残魂时,他突然起了顽劣的心思。
于是他哄骗他,引诱他,想让他撕破那伪善的假面。
那模样实在碍眼,他不喜欢。
就在他以为,那残魂会在听到那些话后对他动手。
就在他手上悄然蓄着灵力的时候,他听见那残魂颤巍巍的声音:
“你不会的。”
说着,那残魂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的。”
闻得残魂话语中的笃定,他心头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可手上的灵力到底是化去了。
他蹙着眉,冷笑了一声,道:“我为何不会?”
那残魂指了那深坑:“你连触碰这这阵法时都分外小心,又如何会做出那样的恶呢?”
残魂望着他的眼睛,眼里是满满的信任,
“你若真的想要毁了这修真界,大可将这阵法毁了,不时便能达成目的。
“又何须像现在这般小心?”
“柏老怪那样精明的怪,都肯放你进这守寂堂,你绝不会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他当时笑了,眼底却尽是寒霜:“你倒是会抬哄人……怎么,接下来,还要劝我弃暗投明?”
望着残魂凝愣住的神情,他眼底冷意愈浓:“我或许是暗,可你们,却绝对不是明。”
“岑敖天,我会杀,玄天宗欠我的,你们所谓正道欠我的,我也都会尽数讨回来。”
“可……你……”
那残魂看着他,眼神挣扎,像是想说什么,却终是叹息一声,
“造化弄人啊……”
“你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已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
“这样并没有不好,人人怕我,惧我,我身边不需要有任何人。”
而那残魂却只是叹息,随后,竟直接投入了那深坑中,
“罢了,既是让岑老贼不快意的事,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
正当他遐思之时,却突然被另一侧响起的细碎呜咽声引回现实。
他立起一点身子,偏头看去。
只见那竹篮里的小毛球,此刻却以极慌乱的姿态扭动着,嘴里不断溢出难受的呜咽声,又像是在低语着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哭泣,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轻缓起身,靠近她一些,却见她身上的毛毛尽数炸起,小眼睛皱成一团,似是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细碎的呜咽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他听得分明,她口中所低诉的,竟是,
“不要拔我的尾巴,不要……”
那一刻,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久违的暴虐情绪却一瞬冲涌而上。
他很想杀人。
而她的哽咽声已然微哑,
她唤他的名字,用极委屈的语调,
“谢知涯,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涯(冷声):我不需要任何人站在我身边。
(肥啾啾除外
呦呦:QAQ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