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烟柳阁“打工”的第三天。
清早, 天色蒙亮,沈呦呦便睁开了眼,从榻上爬起来。
由于心中忐忑, 她这些天夜里都是浅眠, 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入眠晚,醒得早,睡眠质量又不好。
不过三两日, 她便多了两个大黑眼圈, 精神更是萎靡不已。
好在鬼嬷嬷倒是没有再为难她们,说是做清扫活计,便真的只是清扫。
只是, 沈呦呦心底还是颇为不解——
鬼嬷嬷既然都答应要放她们离开,又何必非要让她们留在这再做七天的杂扫呢?
难不成这烟柳阁就这么缺人手?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便只能是另有阴谋。
沈呦呦心中颇为不安, 可却有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便只能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并愈发努力地试图破开那铃铛的封印。
可惜却一直效果甚微。
于是, 在做杂扫的时候, 她有意分神观察周遭环境,默默记在心间,为之后可能会面临的状况做准备。
而那负责看管她们的温姬, 待她的态度还算不错, 她便在闲暇功夫, 旁敲侧击地想从她口中探得些消息。
可惜温姬警惕心颇重,普通闲聊还好,一旦到事关紧要的,便瞬刻闭口不言。
沈呦呦颇为无奈, 但也无计可施。
而这几日里,她和岑嘉宁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呦呦负责扫的是后院,岑嘉宁却在前厅,两相之间隔得很开,她们之间很难见到面。
唯有的几次见面,也都是在那温姬的监视下进行的。
但值得庆幸的是,岑嘉宁的情绪倒比她想象的稳定许多,面对繁重的杂扫任务,却没有再闹大小姐脾气,只是会和她小小抱怨几句。
这让沈呦呦颇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她再惹出更多风波。
可她却没有想到,岑嘉宁这一时的安静,竟是在酝酿一手大招。
……
这日午间,沈呦呦照例完成了清扫的任务后,便回了屋子休息。
可刚刚在板凳上坐定,便听见了一阵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她蹙着眉,想了想,拿起根木棍,小心地将门掀开了一条缝。
谁知打开门,所见的竟是岑嘉宁慌忙的面容。
她们彼此所住的地方所隔颇远,沈呦呦没想到她会突然找上来,愣了一瞬:“你……”
而岑嘉宁却害怕地回头看了眼身后,急切地想要挤进屋子:
“快!快让我进来……”
见她如此慌乱的形态,沈呦呦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待她进门后,便赶忙重新关上了门。
确认门关紧后,沈呦呦才回过头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岑嘉宁仍在喘着粗气,神态甚是狼狈,可所说的话却令沈呦呦一惊:
“我……我破开那封印了,灵力也恢复了……”
沈呦呦吃惊地看过去,却见她手腕上的铃铛串果然不见了。
而岑嘉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可方才出来找你的时候,我路上遇见了温姬……我太紧张了,就趁她没防备,把她打晕了。”
“应该不要多久,就会被人发现了……”
说着,岑嘉宁紧张地扯着沈呦呦衣袖 ,激动地道,
“呦呦,我们逃吧,我这几日在前厅,已经记了出口,我们逃出这地方吧!”
“那些人都是骗子,说什么七日后放我们走,我……才不敢相信她们。”
“所以……”
岑嘉宁用力摇晃沈呦呦手臂,“我们趁现在就逃跑吧!”
虽然岑嘉宁破除封印、恢复灵力的事让沈呦呦颇为震惊,可她接下来的提议却让她有些无奈。
逃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先不说这暗处还有多少人盯着她们,单是那些个出口又有多少人守着、是通往哪里,她们就全然不知。
她们此时毫无准备,对地形也不够了解,若是真的逃跑了——
十有八九会失败。
若是再被捉回来,那时要面对的局面,便会要比现在艰难得多。
沈呦呦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该这么冲动的……”
“就算要逃跑,我们也该考虑得更周全些再行动。”
她转头看向窗外明媚亮堂的天色,觉得更头疼了。
这大白天的,什么遮蔽都没有……哪里跑得掉。
这位大小姐一看就是经验太少,稍微有了些想法,便赋予行动,根本不考虑后果。
俗称傻白甜。
可看着岑嘉宁慌乱无措的神情,沈呦呦又有些心软。
她没有自己一个人逃跑,还想着带上她一起,已经是难得的心意了。
于是,沈呦呦没有责怪她的莽撞,而是缓声安慰她:
“先不要着急,我们再商议商议……”
她还是不想现在就逃跑,太过仓促,成功的概率也极低。
看出她的不愿,岑嘉宁急急补充道,
“我可以帮你也破除那封印的,到时候你恢复灵力了,肯定能带我一起逃出去的。”
沈呦呦有些无奈:“不只是封印的事……”
“这地方的人手段颇为诡异,就算我恢复了修为,也未必能保证带你在这光天化日下安全逃出去……”
而岑嘉宁却开始啜泣:
“可我已经把那温姬打了,若是不现在赶紧逃的话,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说不定、说不定……”
“她们还会逼着我做那种脏污事情……”
岑嘉宁哭得眼圈红红的,她并不常露出这种神态,由是此时看起来颇为可怜。
“呦呦,你陪我一起逃,好不好?我不敢一个人……”
见此,沈呦呦有些触动,却还是犹豫:“可是……”
而岑嘉宁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臂,用恳求的语气道:
“别可是了,要来不及了……”
“那些人马上就会找过来的,我现在就替你解开封印。”
见她如此张惶,沈呦呦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伸出手的同时,下意识问了句:
“你是用什么法子解开那封印的?“
闻言,岑嘉宁神情僵了一下,垂眸掩去不太自然的眼神,含糊地道:
“就是我大伯留给我的护身法宝……”
若是岑掌门的手段,倒也合理,沈呦呦也没有多疑,
“那便快些吧……”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逃跑,沈呦呦定了定神,颇有条理地分析道,
“我这几日也有偷偷探看,据我观察,几个方向上,南边来往的人最少,所以,我们一会就往南边出口逃……”
她话音未落,突觉手腕一阵刺痛,令她眉头一下皱起,
“这是在解除那封印吗……”
沈呦呦蹙眉低头,想要察看情况,却恰好与岑嘉宁颇为愧疚的眼神对上。
与此同时,一种难言的酥麻感,也从手腕一路蔓延而上,令她眼前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至此,沈呦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感情岑嘉宁来着一趟,根本就不是为了还和她一起逃跑,而是专程来卖队友的。
傻白甜竟是她自己。
一片模糊中,沈呦呦看见岑嘉宁红着眼圈,像是不忍直视一般,偏过了头。
而沈呦呦手撑着桌面,勉强才能立住身子,而不至于跌倒。
一时间,她心头涌上多般情绪——无措,担忧,后悔……竟还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为她的背叛难过,也为自己付出的信任难过。
她一直以为岑嘉宁虽然说话毒了点、做事没脑子了些,却心是不坏的。
可眼前事实却告诉她,她是错的。
在一片昏沉中,沈呦呦咬着牙,强撑着问出了最俗气的问题:“为什么?”
她以为,至少她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队友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存在吧,即便是被伤害了,也还是想要知道原因。
她听见岑嘉宁低低的啜泣声:
“对不起……可我实在是不想留在这地方……她们说,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走……”
“但你放心,她们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的……”
”反正,你不是也觉得那些女修声色犬马的日子很不错吗,留在这里对你也没什么不好……”
沈呦呦听着她哽咽的辩解,心中却只觉得讽刺。
“所以,你选择帮着她们,出卖了我……”
她声音发颤,“可在同样的情况下,我却从没有想过抛下你,自己离开……”
忍着脑中昏沉的痛意,沈呦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岑嘉宁……我看不起你。”
许是那药力上涌,她的思绪也愈发模糊,眼前早是昏黑一片,可却仍强撑着道,
“你应该让她们杀了我,不然,若我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我就定然会回来,找你讨回这公道……”
闻言,岑嘉宁哽咽声一顿,旋即幽幽地道:
“回来……你以为你还能离开这地方吗?”
似是想到什么,她语调略有些扭曲,
“我本来不想这样的……可你不该招惹他。”
彻底昏过去的最后一刻,沈呦呦听见她带着些疯狂的低哑声音:
“沈呦呦,没有人能抢我的东西,你当然也不可以……”
……
不知过去多久。
在剧烈的头痛下,沈呦呦悠悠转醒。
初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层繁冗艳丽的幔帐。
她揉着阵痛的太阳穴,手撑着柔软床榻坐起来,突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她低头一看,霎时吓了一跳。
也难怪她会觉得冷,她如今身上所穿的,都不能说是衣裳,只能说是几块布料。
上襟极短,窄窄地勾勒出玲珑线条,稍微一动,便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腰来。
而那罩在外面的薄纱,压根遮不住任何东西,反倒多添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诱惑感。
而更糟糕的是,她感觉一种难言的酥麻感在体内乱窜,所蔓延之处,便带起一阵炙热,她身体温度烫得惊人,面上更已是酡红一片……
即便是不曾经历过,她也瞬时猜到,她定是被用了什么药。
被穿上这样的衣衫,用了这样的药,又在这样华丽陌生的房间里。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一点也不敢想。
她此时体内灵力仍是被封的状态,且身体发软,根本使不上劲,想要拿起东西反抗,恐怕并不容易。
沈呦呦强撑着下榻,赤着脚在踏在地上,草草环视了一圈屋内,却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
而屋里的门和窗皆被下了禁制,根本无处可逃。
若是话本小说中的女主,遭遇这样的事情,定然是会有男主或者什么高人突然出现,在紧要关头救下女主。
可她不是女主,所以不会有人来救她。
所以,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只能自己面对。
沈呦呦咬着牙,环视一圈后,踉跄着走至屋内花瓶中,将之啪地打碎后,晃悠着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碎片,握在手心,至少充做武器。
做完这一切后,她头晕得厉害,思绪也随着紧张情绪愈发紧绷。
若是她还能动用灵力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刚刚生成,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虽然灵力被封,可却也不是变成了完全的普通人……
她还能化形啊!
想到主意后,她不敢拖沓,扔了碎片,垂眸屏息。
只是一瞬,便在身体散发出的暗淡金光中,化成了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胖啾。
望着自己短短的小翅膀,沈呦呦松了一口气。
如今她变回本体,那些人总不至于对一只肥啾啾下手吧?
而她刚化形成功,正想要找一处藏身之地的时候,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从其沉闷声响,便可见来者体型之健硕。
那人像是饮了酒,脚步摇摇晃晃的。
他几步走至榻前,动作粗鲁地撩起了床帐,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床榻时愣住。
“人呢?”
他愣了一瞬,下意识便往房间其余方向看,环视了一圈,却都没有见到人影……
不对。
他目光移过桌边时,突然顿住,只因那某一根桌腿后,露出一截黄色,瞧着甚是突兀。
他眯着醉眼,笑了笑,摇晃着走了过去……
……
某间厢房内。
鬼嬷嬷坐于软榻上,素手捏着茶盖,随意地拨弄着碗里的茶叶。
见了来人,她慢悠悠地开口:“都安排好了?”
温姬点点头,姿态恭敬:
“全部过程都用留影石录下了,连同那位岑姑娘说话时的神情,也记录得很是清晰,并无任何差错……”
她像是想到什么,眼中闪过嫌恶,
“嬷嬷一点没料错,那岑姑娘嘴上说着不愿不敢,可到了下手的时候,却是利索得很。”
“留影石上清清楚楚,那些话,那些事,可都是她自个说的做的,我们可没有逼迫她。”
“背信弃义,出卖同门,虚微毒辣……这些所谓正派修士,也不过如此。”
温姬不屑道,“这段影像拿出去,我倒要看看,那位声名赫赫的岑掌门,要怎么解释他这侄女做出的卑劣事……”
“解释?”
鬼嬷嬷冷笑了一声,“左不过就是训斥一顿,再大义灭亲地做出些所谓公正的处罚……”
“不过,这事情传出去,岑敖天管教不方的名头肯定逃不掉。”
“我就不信,其他门派看着玄天宗一家独大,心里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到时候不必我们出手,他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内部自会借此发散生事……”
“届时,就算岑敖天那老东西能保住地位,可怎么也得被刮掉一层皮。”
一面说着,鬼嬷嬷端起茶,含笑抿了一口,
“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不亏的。”
温姬躬身敬佩道:“嬷嬷英明。”
“对了。”
鬼嬷嬷放下茶,随口问道,
“那姑娘现在如何了,可成事了?”
闻言,温姬面色微滞,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顿了顿,才道:
“已经将人带过去了,这会应该已经成事了……”
鬼嬷嬷满意地点点头,颇有些遗憾地道:
“倒是可惜了,那姑娘是个好姑娘……”
“我原本还想着放她走,可谁知晓,她竟然是那样的体质。”
闻言,温姬眼露不忍,却没有言语。
而鬼嬷嬷抬眸看向温姬,语气带了些警告意味,
“此等秘术事关我族大计,干系重大,如那姑娘一般合适的体质,数载难遇,万万不可错失。”
“温姬,你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有的心软,最好不要有。”
温姬垂下头,低声道:
“温姬知晓,只是虑及那姑娘年纪小,便少用了些药,应该无妨于大事。”
闻言,鬼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知分寸就好。”
“等到时候她人清醒了,我再去好好与她说一说,让她归顺我族,到时候,定然不会亏待她……”
鬼嬷嬷话音未落,却突然感受到极强的震意,连带着她所坐的软榻都摇晃起来。
感受到某种震动后,鬼嬷嬷一瞬瞳孔猛缩,捧着茶碗的手腕一软,茶碗啪地摔落在地,瓷片四溅。
能让秘境如此撼动,必然是有极可怕的力量进入,而拥有这样力量的人,当世也不过那几个——
“不好……”
鬼嬷嬷语气发颤,“那、那人到了……秘境里,快、快去告知尊主……”
“让他快快撤离……”
温姬神情茫然,可见鬼嬷嬷如此惊恐,赶忙应道:“是……”
“不用麻烦了。”
乍然响起的声音清冷似幽泉,入耳恍若什么悦耳弦音。
旋即,屋内涌现了一阵黑雾,极其可怕的气息霎时席卷屋内。
望着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鬼嬷嬷面皮颤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不知魔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魔君恕罪……”
而谢知涯垂着眸,随手一挥,原本欲逃窜出屋的温姬像是被定住一般,以僵直古怪的姿势停在原处,半步不得前进。
他面上仍带着那张狐形面具,露出的小半截下巴精致如画,可在场之人却没有哪个敢抬眸直视。
见满脸惊惧、颤抖如筛的二人,谢知涯笑了笑:
“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吃鬼……”
他勾了勾唇,所述的话语却让鬼嬷嬷面色惨白,毛骨悚然——
“我只杀鬼。”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甜甜(刺激)的新日常辣~
勤奋的作者也想要甜甜的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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