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呦呦蹙着眉, 重复了一遍:“带我去看那个人?”
“不错。”
云逐微笑着点点头,像是已经十拿九稳沈呦呦会归属他这一边,
“不过我法力有限, 只能带沈姑娘看个大概……”
说着,他一挥长袖,带起一片灰白雾霭。
雾气消散后, 逐渐显出一副画面来——
幽深林间,竹制小楼中缓步走出个青衣女子, 面容清雅, 身姿婀娜, 乌发上簪着一朵雪白的玉兰花。
女子臂上挎着个竹篮,小步踏下台阶,步履轻移至了院落一角。
那里圈养着几只模样各异的妖兽幼崽, 另一边的柔软稻草上, 还有着数枚妖兽蛋。
女子揭开竹篮,从里面不知抓了把什么, 投向了那些妖兽妖崽。
而那些东西一抛出,原本懒洋洋趴在地上的幼崽们,瞬刻精神起来, 争先要去抢食那东西。
女子温柔一笑,然后蹲下身子, 给围栏边的食盆里填满了食物后, 又稍微挽起袖子, 似是想要打些水,将那半空的水缸填满。
“阿娘!”
稚嫩的呼唤声自后方响起。
一个约莫九、十岁男童自竹楼中飞奔而出,便要抢过女子手上的水桶:“我来我来,您歇着。”
女子柔柔一笑, 摇摇头道:“不用,说好了,你照看着弟弟妹妹们就好,就已经能帮阿娘省心了……”
男童眼露孺慕之情:“可我想为阿娘多做些事。”
他语调抒情,“阿娘心肠好,收养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不说,还饲养了这么多先天不足的妖兽……
说着,他笃定地道,“这世上,不会有比您更好的人了……”
……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重新恢复成了一片白芒。
云逐看着陷入沉思的沈呦呦,眼露满意,温声道:“沈姑娘在想什么?”
沈呦呦:“他胡说。”
云逐:?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呦呦神情愤愤:这世上当然有比他阿娘更好的人,只是他没见识罢了!”
云逐:???
不是,你看了这半天,就想到这个?
见云逐错愕,沈呦呦以为他是质疑,于是很认真地道:“我就知道一个比他阿娘还要好很多的人。”
“那个人遇到快要死掉、别人都不要的妖兽蛋,会捡回去好生看待,对刚孵出来的、没有什么用的幼崽,也会悉心爱护。”
沈呦呦掰着手指,一条条计算,“他会给它做舒服的小窝,让它和自己住在一起,会带它四处溜达,省吃俭用也要给它买很多很好的东西,还会喂养它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灵米……”
沈呦呦一回想起和小仙君相处的那些日子,便刹止不住,心绪酸涩——
离开这么久,她很想他。
回望到来异世的这些时日,也只有待在他身边那一段日子最是安谧。
想着想着,沈呦呦眼眶有些湿润,她坚定道:“他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
见她如此动情的模样,云逐懵了。
“沈姑娘,你好像弄错了。”
云逐笑容僵硬,“我将此段画面展示于你,是想要让你知道,那个将要被魔君所杀的可怜人是什么模样……”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语,“而不是要你去比较,谁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这番咬牙切齿的话语,总算是将沈呦呦从回忆里拉回了一点。
她恍过神来:“是哦,所以你说的那可怜人,是那女子,还是那男童。”
云逐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只傻子妖兽,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迟钝。
他又是气急,又是无奈:“自然指的是那个女子。”
他担心沈呦呦再说出什么他无法承受的话,紧接着道,“正如你所看见的,那女子是个好心肠的人,数年前曾遭魔君迫害,无奈下才隐姓埋名,躲到了妖界的旮旯角落,方得苟存。”
“可她纵然自己境遇不好,却还善心地收养了不少被抛弃的婴孩,孵养了一些先天不足的妖兽蛋……”
云逐看着沈呦呦的眼睛,“如此这般,难道还不算是个好人吗?”
沈呦呦眸光微闪,像是仍在顾虑:“可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就是真的呢?”
云逐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把面前这傻子掐死的冲动:“据我所知,沈姑娘是玄天宗的弟子吧。”
见沈呦呦点头,云逐继续道,“沈姑娘大概不知晓,那位女子,正是你们岑掌门曾经的亲传弟子……”
……
思绪猛地一震,沈呦呦再次睁眼,便又回到了帐篷中。
她仍是以微蜷的姿势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像是从未离开过。
可她感受着手心硬物,却知方才所经一切并非虚幻。
那是一柄短刀,比她掌心还要小,刀口极钝,肆意摩挲也不会划出任何伤痕。
她回忆起与云逐的对话:
“可你既然知晓这么多与魔君相关的讯息,便该知晓,魔君乃是不死不伤之身。”
她问云逐:“你觉得,以我的本事,会能伤到他分毫?”
云逐却笑得风姿绰约:“我既找上沈姑娘,自然是带着办法来的。”
他凭空化出把古怪短刀:“此乃破魂刀,是我族上古灵器,即便是真仙临世,被这破魂刀所伤,也要遭获重创。”
“只是,此刀用法颇为苛难,也只有沈姑娘这样魔君的身边人,才能有施用的机会。”
云逐将这刀递给她:“若魔君受创,魔域自然就不能再兴风作浪,到时候,在我们的护佑下,不但沈姑娘可以重获自由,那位无辜的夜仙子也能保住性命……”
他的语气是十足的蛊惑:“此乃三全之事,不是吗?”
而她当时是怎么答的来着?
她接过那短刀,状似很严肃地道:“我会努力。”
可实际上呢,她看着云逐那踌躇满志、仿若即刻就要将魔域踩在脚下的神情,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大傻逼!
他这一通话说的倒是好听,可实际看下来,都是些空话。
许了她一堆口头支票,外加威逼利诱,就想要拿她当枪使,去做那行刺大魔王的险事——
她看上去真的很像傻子吗?
不过,细理刚才的言谈,可以见得这云逐的确很懂得运用话术。
若是寻常情况下,他给出的那几条理由:重获自由、无辜者的性命、修真界的太平,的确足以让她倒戈。
可很不巧,他的消息虽灵通,却也并不是那般全面——
比如,她曾被他们鬼界的人掳走,险些遭逢险难,并不可能轻易相信他们。
比如,他大概误会了她和魔君的关系,而魔君待她,可能比他们所打探到的还要好很多,甚至答应了她,会在此行后放她离开。
又比如,他所说的那个无辜的夜仙子,恰好勾起了沈呦呦对原书剧情的一点印象……
姓夜,又是岑掌门曾经的亲传弟子,那不正是夜九的亲生母亲么?
唯一对不太上的是,在原书描述里,这位夜仙子在夜九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夜九心上永恒的伤疤。
可此时,沈呦呦却骤然被告知,这位所谓的夜九亲身母亲竟还在人世,只是为了逃避灾祸,躲了起来。
直觉告诉沈呦呦,这背后必然掩藏着大秘密。
而那夜仙子到底是不是画面所展现的那般善良无辜,也就不得而知了。
综合以上缘由,她当然不可能真向云逐他们倒戈。
他们待她和颜悦色、好声相劝,是因为有求于她,想让她替他们涉险。
而大魔王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说话刻薄,可从目前看来,是没有想利用她去图什么的。
两相比较,她是疯了才背叛大魔王。
反正她也只是答应了云逐会“努力”,努力失败,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
这般想着,沈呦呦将那破魂刀捏紧了一点,预备先将之收起来,以留后用。
而她刚将破魂刀藏好,便听到外头传来道熟悉的清冷声音:“沈呦呦。”
沈呦呦吓了一跳,又检查了一遍破魂刀是否藏妥当了,才捏着仿若困倦的声音道:“……嗯?”
那声音带了点不耐烦:“天已经很亮了,你还不打算出来么?”
天亮了?
沈呦呦看了看昏暗的帐篷内,有点茫然。
可迫于大魔王威慑,她还是整理了下衣裳,又做了几下深呼吸,这才慢吞吞地出了帐篷。
外面竟真的已经天光大亮,起码也得是巳时了。
沈呦呦一出帐篷,便瞧见了前方身着玄衣、墨发松散的颀长身影。
纵然那云逐告诉她,他是用了他们鬼界的珍奇秘法,是“魂魄”间的对谈,魔君不可能知晓。
可此时,沈呦呦不免还是有些心虚,甚至不敢直视于他。
在紫红色的瑰丽背景下,他站姿随意,抱着臂,平静地看着她,不知醒了多久,又在此地站了多久。
端详她片刻后,谢知涯幽幽道:“真能睡。”
“早知晓,就不带你一起来了。”
他像是在开玩笑,可语气却没有半点玩笑意味,反倒……像是意有所指。
沈呦呦本就心虚,听了这话,瞬刻心跳如雷。
这时,又有凉风拂过,吹得她几缕乱发打在额前,仿若什么不详的征兆。
而谢知涯却突然前行几步,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他抬起手,将她被吹乱的额发轻柔拨开,动作间,冰冷指尖几次触碰到额头,留下沁寒凉意。
这本该是个很温情的动作。
可在此情形下,却是这般的不合时宜。
忐忑中,她听见他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言罢,他竟是直接要离去。
沈呦呦心头一震,半是茫然,半是更深的忐忑,她脱口而出:“你是要去杀那个人吗?”
闻言,谢知涯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却不是为回答她的问题。
“呦呦。”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呦呦,不是沈呦呦。
许是称谓的亲昵,他原本过分清冷的声线,此刻竟也染上几分暧意。
可沈呦呦却忍不住轻微发抖。
他……是知道什么了吗?
长久的沉寂。
沈呦呦想说点什么,可话至口边,却因害怕,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他真的知道了,那她再如何解释,也都是苍白。
下一瞬,正当她慌乱之时,却突然被整个揽住,然后,被拉入了怀中。
他用力地抱住了她,带着仿若要将她融入骨血的疯狂意味。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呦呦整个人都怔住,旋即,心头战栗不止。
而谢知涯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却拉着她的手,执意且强硬地压在了他腰间。
“沈呦呦。”
他靠近她耳侧,声音喑哑,却显露出异样的温柔,“你若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有一把刀,那你就扎下来。”
“不要让它一直悬在那里。”
至此,他的声音已然沙哑得不像话。
“这样的折磨……我受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有点低烧,这两天尽量不断更,但可能会短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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