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呦呦发现, 带谢知涯出门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魔域离北邺城并不算远,正常来说,一日内便可赶到。
可他们却生生花了三日。
一路上, 不怕死的小鬼频繁出现,都想要吞噬谢知涯的血肉,如嗡嗡作响的蝇虫, 虽不难对付, 却很难缠。
望着因连续击退恶鬼而气喘吁吁的沈呦呦,谢知涯轻声提议:“其实我可以带你瞬移过去的。”
会很快,只需一息,他们便能到达那所谓的北邺城。
谢知涯并不知晓那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沈呦呦想去,他便应了。
沈呦呦摇头,她还有些喘气:“出、出来玩,当然要走着去的……”
见谢知涯不解的神情,她鼓起腮,强调道:“我们是出来游玩的,又不是完成任务, 才不需要很赶。”
谢知涯没有异议, 点点头,顺从地由着她安排。
自那日她在魔宫醒过来后,他便是这样,温柔和气, 任她说什么都好生答应。
只是半句也不提她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她问,他便只是笑着看她,然后轻轻摸一摸她的脑袋。
什么也不肯说。
受了天道那样的一击,消散后又重聚, 他怎么会没事呢?
直觉告诉沈呦呦,他一定是受伤了,大概还很严重。
可他不肯说,她便只好随他。
……
一路磕磕绊绊,他们总算是到临了北邺城。
此地虽名字里带有北,却地处西南,是座终年暖春的城池,城外有灼灼艳艳的花海,城内有纷扬的柳絮,寻仙问道者少,居住者多是些生活安稳的普通人。
前世里,沈呦呦来这北邺城,是被夜九派来取一束绵山寺的姻缘线,用来安抚生气的苏若雪。
北邺城虽灵力稀薄,不宜修道,却是许多俗世男女的定情之地。
一些有情男女,会相伴走在暖风煦煦的城内街道,在花海里亲吻,于绵山寺的长明灯下定情。
这是修真界难得的浪漫。
前世的沈呦呦目睹这一切,并不懂其中意味,她只记得糖葫芦。
而这一世,她在感情之事上仍是青涩的,却不似先前懵懂。
她想让谢知涯开心一点。
她想,既是其它情侣会一起做的事,那他们也该一起做。
……
一进入北邺城,便有暖暖熏风吹拂而来,伴随着纷纷柳絮,吹得人面颊有些痒,宛若鹅羽轻挠。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谢知涯身体有些僵硬,不太自在地低敛了眉眼。
他并不喜欢来自旁人的注视。
他因功法原因,周身总带有冷冽煞气,与常人不,也因此多为人注目。
那些人总用害怕、好奇、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他不喜欢,索性就以面具示人。
沈呦呦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于是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道:“别担心,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并不认识我们……”
“之所以会看过来。”
她露出个灿烂笑容,“只是因为你好看啦~”
谢知涯怔了怔,旋即不自在地偏过一点头,耳根微红:“你更好看。”
雪白的柳絮落在她发上,衬映得她整个人毛茸茸的,说话的时候脸颊微微鼓起,像圆嘟嘟的啾啾,很是可爱。
那点阴霾很快扫去,他唇角下意识就上翘起来。
“那当然。”沈呦呦拍了拍他的手臂,大言不惭地承认,“我第一好看,你第二好看,我们都好看。”
见她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谢知涯忍不住笑了:“嗯,你说的都对。”
她总有办法,将他带入愉快的情绪中。
……
接下来,他们先在城角处租了一座小院,简单安置下来后,沈呦呦便急冲冲地拉着谢知涯出了门。
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沈呦呦像只觅食的小仓鼠,机警地打量着四周,很快找到了目标。
她拉着谢知涯在一摊位停下,半人高的木架上扎着各种式样的糖葫芦。
她选了了串冰糖裹山楂果的,付了钱后,大大方方递给谢知涯:“尝尝看。”
谢知涯看着递过来的一串红彤彤果子,蹙着眉,有些犹豫。
她因为嘴里含着糖葫芦,说话有些含糊,“就像我酱紫,咬下来就行……”
说着,她又将竹签递向他,眼眸亮亮的,脸颊鼓鼓的,像是什么呆呆的小动物。
真傻。
咬下的过程中,唇瓣与竹签轻微摩擦,是极异样的触感。
而她刚才也是这样咬下那红红的果子……
随着冰糖融化,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漾开,谢知涯的耳廓却悄然转红。
“好吃吗?”沈呦呦眼神期待。
面对她澄净的眼眸,谢知涯有点心虚,抬一点下巴,似若淡淡道:“一般吧。”
为了佐证这说法,他补充,“太甜了。”
沈呦呦稍有些遗憾,但很快恢复,很有信心地道:“没事,还有很多其它好吃的……”
总会有他喜欢的吧?
沈呦呦几口吃完糖葫芦,脸颊还鼓着,就又拉着他在面馆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
她期待地将碗推向他:“尝尝这个。”
谢知涯镇定地夹了一筷子。
“太淡了。”
沈呦呦添了勺辣椒进去。
谢知涯只得又夹了一筷子。
“太辣了。”
沈呦呦加了点陈醋。
谢知涯:“太酸了。”
……
沈呦呦意识到不对劲,她皱起小眉头:“你是不是在戏弄我?”
谢知涯轻咳了两声:“只是不合胃口罢了。 ”
看着那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面,沈呦呦已经认定自己是被耍了,她气呼呼:“你必须吃完。”
她强调:“这是我亲手调的,不可能不好吃。”
勉强解决了阳春面,沈呦呦不信邪,又拉着他将城中时兴美食尝了个遍。
刚出炉的烤红薯。
谢知涯:“太烫了。”
香酥可口的鲜奶酥。
谢知涯:“太腻了。”
爽滑软糯的糯米糕。
谢知涯:“太黏了。”
……
沈呦呦咬牙切齿地啃掉剩下的糯米糕,怨念满满地看着谢知涯。
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人!!!
她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点心铺里,望着面前混浊的甜汤,谢知涯蹙起眉:“这是……”
沈呦呦凶巴巴道:“红豆汤,不咸不辣不酸不烫也不腻!”
就是有点甜,但只有一点点。
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谢知涯觉得很有意思,唇角噙着笑,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眼见他将勺子放下,淡色的唇张合,像是要做出什么评价——
不能让他开口!
沈呦呦瞬间警觉,伸手去拽他:“不好吃也不许说……”
话语未落,她突然怔了怔。
大概是她过分用力,又或许是谢知涯过分顺从,他的面容离她不过咫尺,近得仿若再往前一点就要碰触到。
温凉的吐息拂来,他眼中浮现笑意,意味深长地调侃:“怎么,突然拉着我,呦呦莫不是想要对我做什么?”
他每次念出“呦呦”二字的时候,尾调稍沉,总有一种缱绻的意味。
沈呦呦突然心跳得很快,她看着他淡色的唇,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勇气,闭上眼就撞了上去。
真的是撞,她的下巴磕重重地磕在他下巴上,疼得她呲牙。
谢知涯全然未想到她会这样大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呆愣着,感受着唇角传来的柔软触感。
她、她亲了他……
这一认识像烟花一般,在他脑海里轰然绽开,他脑中一片空白,竟有一种不知今年何月的感觉。
沈呦呦亦是紧张到不行,可她却硬撑着,胡乱在他唇上蹭了蹭,然后凶巴巴地、像是挑衅一般地道:“我、我就是要做什么,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想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殊不知过分红的面颊早已揭露一切。
唇上的温热触感渐淡,谢知涯定了定神,笑了笑:“我的确不能拿你怎么样。”
“但是……”他抬起手,指尖在唇角处轻轻摩挲,看着她愈发泛红的面色,慢悠悠地道,“如果是这种事情的话,呦呦大可以更放肆一点。”
他轻笑了一声,“我肯定不反抗。”
他面色是极冷的白,此刻眼尾却微微带了点红,笑起来有一种冷冽的妖异感。
沈呦呦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她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语,端起桌上的红豆汤,咕噜噜开始喝,一脸“我要吃东西别打扰我”的神情。
谢知涯又笑了起来。
真是太烦了!
这样想着,沈呦呦将头埋得更低了点。
吨吨吨喝红豆汤时,她突然听见他轻声道,
“‘很甜。’”
很甜?什么很甜?
沈呦呦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瞬爆红。
就在她几乎要将脑袋没入瓷碗的时候,他慢悠悠补充了一句,“红豆汤很甜。”
沈呦呦抬起头,望见他笑意清浅的面容,若是还看不出他是故意在逗她,就是真脑子坏了。
她又气又恼,可却不知该骂他什么话,于是忍气吞声,叫来了店老板:
“再来十碗红豆汤。”
点完单,沈呦呦仰起下巴,凶巴巴地道:“甜的话就多喝点!”
谢知涯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
“一碗汤亲一下吗?”他问。
沈呦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对他的厚颜无耻有了新认识。
她毫不犹豫扭过头去,硬邦邦地回应:“做梦!”
……
接下来,纵然时常会有些小小的生气,可沈呦呦仍觉得,这是她来到修真界后最快乐的日子。
他们在街道上游逛,吃遍了每一处小吃摊,躺在郊外的花海里晒太阳,用留影石记录下某些瞬刻。
到了夜里,就在院子里看月亮。
她佯装很认真地看月亮,却会悄悄用余光看他,而每一次余光里,他都没有在看月亮,而是在看她。
他总在看她。
……
第七日的傍晚,沈呦呦依照记忆,拉着他去了邻近的绵山寺。
临至绵山寺的时候,已是夜色昏沉。
可刚走至山脚,便看到满山辉煌。
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长明灯,璀璨明亮,像是无数星辉落下。
正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呦呦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是不是很好看!”
谢知涯看着那漫山的灼灼光亮,眼眸微微闪烁,点点了头:“嗯。”
沈呦呦轻声解释:“绵山寺附近普通人很多,寿岁偏短,于是,他们会为自己或是亲友在此点上一盏长明灯,祈求福祉绵绵。”
“这寄托了一种很美好的期待。”
谢知涯眼眸中情绪微闪,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呦呦随意解释了几句,便拉着他往绵山寺走:“不过,我们今日是要去寺里面……”
走至半合的寺庙门口,她话音未落,却突感身旁人停了下来。
她没拉动,疑惑地偏过头去,却见他垂着眸,像是不准备再往前走。
“呦呦。”他语调有些无奈,“我没法进去。”
沈呦呦没明白:“为什么?”
谢知涯看着门内漏出的辉煌灯火,唇边释出了一点苦笑:“你忘记了,我是魔修。”
“佛寺之地,都是有着禅境在,所以灵验,我若是进了这地方,这座庙宇的禅境就会彻底破碎。”
他朝她露出个温柔笑容,“我在外面等你。”
沈呦呦怔了怔,那种久违的酸涩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看了几眼半合的寺门,摇摇头,拉着他往回走:“那就不去了。”
谢知涯却很温和地劝她:“你进去也是一样的,没必要为了……”
沈呦呦打断他:“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如果不能和你一起的话,那这也就没了意义。”
她其实不信什么姻缘绳,只是觉得如果能和他一起做这样一件事,会很有意义。
重点是和他一起。
她眼中像是有碎星浮动,亮得惊人:“我们一起去看长明灯吧。”
她晃了晃储物袋,笑眼弯弯:“我特意在城里买了灯盏和灯烛……”
在半山腰处停下,沈呦呦选定了一块尚不那么密集的空处。
她高兴地拿出灯盏和未点燃的灯烛,蹲下身,在地上将之按序摆好,然后回头问:“来一起点燃吗?”
谢知涯靠在一株槐树旁,安静地看着她动作,闻言,笑了笑:“呦呦来吧,我看着就好。”
他话语里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呦呦也没勉强,对着灯盏琢磨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将灯烛放入了灯盏中。
这长明灯其实就是用了道小术法的灯盏,可以令点燃的灯烛长久不灭,无惧寻常风雨。
沈呦呦想了想,没用附送的火石,而是指尖窜出了一小朵凰火,小心地送至灯芯边上——
灯盏瞬刻焕发出明亮至极的光芒。
不于周围的长明灯,这盏灯的火焰中有隐隐金红光辉,带一点玄妙感。
沈呦呦看着满山灯火中属于他们的这一盏,心头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高兴:“谢知涯……”
她转头想要喊他看,却在背过去的一瞬笑容尽失。
他倒靠在槐树边上,双眸紧闭,面容在辉煌灯火中愈显苍白。
像是睡着了。
……
沈呦呦动用了不算熟练的瞬移术法,好不容易才将他带回了小院中。
艰难地扶着他在床榻上躺下,沈呦呦额角已然冒出冷汗。
她稍歇了口气,正想要探看谢知涯此时的情况时,他却突然动了。
一种极可怕的煞气席卷屋内,紧闭的窗门皆被砰地震开,帘幔如遭狂风,几乎要摇曳坠地。
沈呦呦的头发被吹得炸起,她听见床榻上传出一种压抑的闷哼声,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挣扎着上前,却见他姿态扭曲,双眸紧闭,眉心皱起深深的折痕,原本淡色的唇被咬出了血痕——
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
无知觉地、痛苦地颤动着,仿若连呼吸都薄弱了,只用力地撕扯着身上覆盖的褥子,将至撕至粉碎后,竟开始伸手朝向了自己……
沈呦呦瞪大了眼,看他生生在手臂上划开了道长长血痕,浓重的血腥气伴随着深沉煞气,令屋内气压低若冰窖。
她顾不得其它,匆忙上前按住了他。
“你干吗……”她看着那道极深的血痕,在他苍白的手臂上愈显触目惊心,“你在干吗?”
她语气有些发颤,见他身子僵了僵,竟还要再动手,慌不迭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溢出的闷哼声愈发低哑,极力想要挣脱出手,动作间却又克制隐忍,像是怕伤到她。
“不许再动了。”她强硬地扣住他的手腕,见他仍在挣扎,干脆整个人压住他。
似有意识一般,他身躯一瞬僵硬,像是想要往一旁避去,一时冲撞下,竟直接跌摔在地。
伴着砰的震响,他哼声低了些,可眉目间的痛苦却愈浓,无意识地抬起了手,竟是又要向自己撕扯。
沈呦呦瞳孔猛缩,一扑而上,干脆地压住了他的手,整个人八爪鱼一般,牢固贴在他身上。
似是因禁锢不得释疏,他喘息渐促,面色转沉,唇色因疼痛而转成了一种青白色,压抑又脆弱。
这……是他身体的反噬吗……
一时间,数条关于他的传闻涌上脑中:
“他患有疯病,犯病的时候六亲不认,身边人都杀……”
“……我爹说过,那魔君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疯掉……”
“这魔头疯病发作是常有的事……一次发疯,居然将自己的神魂都撕碎了……”
……
不会的,他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绝对不是……
沈呦呦咬着唇,一手按着他,另一手去探他体内脉象。
她刚释入一点灵气,便感察到刺骨的寒凉,仿佛要将她的神魂都冻住一般。
她强撑着继续,可所探之处,皆是一片紊乱,很难想象这样的灵脉是如何维持着存活所需的生息……
随着她灵气的探入,他神色稍缓,却可面色青白却未减。
沈呦呦闭上了眼,不忍再继续探看。
也没有必要。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坍塌破碎的废墟,不知是凭着什么,竟还能继续支撑下去,没有彻底毁灭。
沈呦呦用力咬着唇,没有多犹豫,在手腕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蕴着金芒的血汩汩流出,她持着手腕送至他唇边,让血滴落在他青灰的唇瓣上。
染上血色,亦带来生息。
随着血液淌下,他面色稍缓,神情逐渐平缓,眉心却蹙得愈发厉害。
他像是想要阻止她,却被她另一只手紧紧按住。
“睡吧,好好睡一觉。”她面色白了些,眼眶红红的,却是笑的模样,“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似是低语有魔力一般,他逐渐平静,缓缓地、像是睡了过去。
见他呼吸逐渐均匀,沈呦呦才白着脸,按住手腕破口,勉强止了血。
她吃力地将他重新搬回榻上,身子颤了颤,然后坚定地从怀中摸出那只小布袋,取出里面的绿色石头。
嘀嗒——
血滴在了石头上,瞬刻便没入其中。
原本光泽暗淡的石头,逐渐重新焕发光彩。
半晌,在绿色光芒照映下,虚空中逐渐凝出道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甜的!
想要甜甜灌溉((>ω<)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就正文完结惹~
如果对番外还有建议的话,都可以讲的,我参考一下(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