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拾言的家并不在北城区,而是在相对比较靠呈陵中央位置的一处小区。
与大城市中心为主向外扩散的格局不同,呈陵的发展由北向南,越是往南便越繁华。一高也曾经历过一次‘搬家’,最早的时候,一高就在许拾言家这片小区附近,后来随着在南边定居的市民越来越多,一高也在南边建立了更大的校区,最后直接搬了过去,这边的老旧校区就改成了市养老院。
许拾言的家不大,六十五平方米左右,两室一厅的户型,是小两室房屋的标准格局。虽然对于一家三口来说,这般大小的房子会显得拥挤,但是许拾言的家里,只有他自己。
用钥匙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他换了鞋,进屋走了一圈,而后折回来把书包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
他换上家居服进入厨房,在冰箱里翻找起来。昨天买了点青菜,冰箱里冻着肉,缓一会儿,等肉解冻了就用青菜铺底,做个水煮肉片吃。
许拾言不怎么喜欢吃辣的,但他打开小柜子,里面摆放许多油盐酱醋的囤货,带着红油的火锅底料和各种各样的麻辣锅底排成一排。
他拿下来一包,然后开始准备锅底材料。
正当许拾言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房门的门锁从外界被转动,眨眼间,门开了,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走进来,看见门口摆着的男生球鞋,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划过喜色。
“小言!”女人快速换了鞋,兴奋地朝厨房走来,“你回来了?今天不忙了吗?你想吃什么?妈妈做给你吃!”
她语速很快,几秒钟的时间里发出许多疑问,好像不过大脑一样,又好像从来不在乎自己说了什么,反正最后自问自答的,一直是她自己。
许拾言垂着头,在女人没进来之前,深吸一口气。待女人开门闯入,他神色平静,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看起来笑得乖巧。
“吃水煮肉片。”他说:“我已经在处理食材了。”
“小言……”女人有些欣慰地笑了笑,“真好,你知道妈妈爱吃水煮肉片的。”
许拾言眸光微闪,别开头,故作继续处理食材一样低低应了一声
。
下一秒,他听见女人几近骄傲地大声炫耀道,“看啊!你是我的儿子,连喜欢吃的食物都一样!”
许拾言嘴角的笑容终是坚持不住,落了下来。
表情隐匿在阴影之中,内心宛如落入冰窖般,冰冻封固,没有知觉。
女人兴冲冲地离开了厨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可是她心情很好,一直哼着早年比较流行的金曲,轻快的曲调即使离开了厨房,依旧隐隐约约地传进许拾言的耳朵。
许拾言将菜洗干净,过水焯熟,打开底料包,附身将袋子扔进垃圾桶的时候,看见那折的乱七八糟的青菜根,稍稍出神。
从女人进门的那一刻起,即使他做足了准备,也早已乱了心神。
吃饭的时候,女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从卧室出来。她很瘦,跟同龄人相比,她的身材绝对是其他女人无比向往的。紧身连衣裙很好的突显她纤细的腰身,从背面看,女人仿佛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一般。
“看,妈妈今天新买的连衣裙。”
许拾言把大碗放到桌子中央,抬起头,只是看了一眼,视线便不作停留,直视女人的双眼道:“很适合您。”
“我也觉得。”女人娇羞地笑了,“妈妈当姑娘的时候,身材在我们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自身条件这么好,可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乡下汉子嫁了。所以我进了城,就算再苦再累,也要留在这里。”
说着说着,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呆滞起来。
“然后我就遇到了那个男人……”
“他很帅,还有钱。他说他要娶我,不在乎我是乡下姑娘,他会去我家提亲,给我爸妈盖楼,雇人锄地,让长辈享清福,不再受累。”
“我真的太开心了,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憧憬的语气忽然变得怨毒。
“可是,他骗了我!”
“他突然消失了,不见了!他明明知道我马上就要生了,却还是走了!”
“那个时候,我还抱着我的儿子,一边哭一边给他取名字。我准备了那么多名字,负心汉根本一个字都没看。”
女人捂着脸,绝望痛
苦地哭了起来。
站在桌子对面的许拾言神情麻木地看着她像变脸似的,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
这些话,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听。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似缓了过来,她放下手,抬起头,蒙着泪水的眼准确无误地捕捉许拾言。
“你的眼睛跟他真像……不,是一模一样。”
她绕过桌子,走到许拾言跟前,颤抖地伸出手,抚上他的眉眼。
“怎么会这么像……”
“看见你我就像看见他。”
“不要啊,你是我儿子,你不能像他!”
轻柔抚摸的手突然开始用力,尖锐的指甲戳在薄弱的眼皮上,狠狠地抠了起来。
许拾言迅速后退一步,可是眼睛上的疼痛感传遍四肢百骸。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很明显,他的眼角被抠破,流血了。
“你为什么躲!”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是我的儿子!”
许拾言当然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
目光复杂地望着女人回忆着过往又哭又笑的样子,许拾言的严重蒙上一层泪光。
比起那个他根本没见过的父亲,眼前的女人……
是他许拾言仅有的一切了。
身为母亲,女人此时彻底丧失了理智。她疯了似的扑过来,留着尖锐指甲的手毫不留情地抓上许拾言的脸。
许拾言一声不吭,也不阻拦,只是躲开她的手,像一颗木头,直直地挺在原地。
因为身高差距,女人发现自己根本伤不到他,开始捶打他精瘦的身躯。
“你跟那个负心汉一样!都一样!”
“他负了我,你也来折磨我!”
“我当初就应该带你一起去死啊!化成鬼去找他!那样我还能找到他在哪!”
“去死啊!走啊!一起去死啊!”
她猛地拿起餐桌边的凳子,扔过来,许拾言一个闪躲不及,手臂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凉气,朝旁边躲了躲。
女人将凳子抛过来的一瞬间就瞬间止住了所有的声音,待许拾言被打得脸色苍白,捂着手臂头上冒冷汗后,女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儿子……”
“儿子对不起。”
“我不想的,儿子,怎么办啊。”
“我疯了,我是个疯子啊,虎毒不食子,我连个畜生都不如!”
她绝望地大哭起来。
耳边无比嘈杂,女人的哭泣声像鼓槌一样敲击着许拾言的耳膜。他感觉自己太累了,身上犹如背了一座山,前进的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忽的,敲门声响起。
许拾言咬着唇,强忍着胳膊上的剧痛,缓慢地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一身职业西装的邻居崔纪楠皱着眉,目露担忧地看着许拾言。
崔纪楠是一位大龄单身女性,工作能力十分出众,性格自主独立。之前许拾言在西餐厅的工作,就是她冒着风险带他去的。后来闹了那么大的事,老板没追究还给了双倍的工资补偿许拾言,那时,崔纪楠就想到了当晚发生意外时,许拾言的同学也在场,而且那小同学的哥哥又好像是老板的朋友……
她刚搬来没几年,许家的事也只是从旁人那里听说的。
住在疗养院的女人每个月月底都会回家住几天,这几天,简直是眼前这个大男孩的噩梦。
崔纪楠感觉自己每个月都会来敲一次门,每次开门后,门内都是一片狼藉。
她的目光落在跌落在地的椅子上,想必刚才她听到那声巨响就是来源于此了。
“你还好吗?”她沉声问道。
许拾言沉默着点了点头。
“有事的话可以叫我。”崔纪楠感觉到女人的视线投望过来,她神色不变,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过去,“受伤了一定要去医院,你还小,万一将来留下病根,可就不好办了。”
话音落下,屋内的女人匆匆走过来。
“你是谁?”她紧张地问:“他是我的儿子。”
后面一句话,仿佛崔纪楠是来跟她抢孩子的一样。
更让崔纪楠感到好笑的是,一个刚刚伤了孩子的母亲竟然提防别人关心她的孩子。
——你也知道他是你的儿子吗?
崔纪楠什么也没说了,别人的家事,她不好过多参与。
门关上后,她还是觉得不放心。
以隔壁少年的性格,
不止不会防备自己那失去理智的母亲,甚至还会为了省钱,放弃看医生。
崔纪楠怎么想都忐忑不安,回到家后,她站在门口静默许久,缓缓拿出了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
才文西刚一放学到家,就被才武东堵住,强行拉着他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
——这有这兄弟两个人的家庭会议。
“我代表的是父母。”才武东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神色凝重地对才文西说:“对于最近我发现的事,必须做个总结。”
才文西面露狐疑之色,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近期所作所为,确定没什么值得训斥的地方,才说道:“什么总结?”
“你的交友情况。”才武东单刀直入,言简意赅地说道:“你的班主任给母亲打电话了,说你在食堂里,以欺凌同学的名义帮助了一位正在被校园霸凌的同学,真的吗?”
才文西:“……其实根本就不是霸凌!”
“你们老师还说,霸凌同班同学的几个学生,就是你的校霸朋友。”
“我……我只是略施巧计。”才文西尽量让自己显得聪明一点,“但归根究底,我那几个朋友,只是跟我的新朋友打了个招呼。我又恰好用两个人都不会尴尬的方法解决了这次小意外。”
才武东明显不信,冷笑挑眉,“哦?”
才文西被盯得心虚,低着头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硬气道:“班主任只是太爱惜她的学生们而已,只不过这些小事我们可以处理好。”顿了顿,他大气磅礴地补充一句,“毕竟我们已经是大孩子了啊!”
“才文西,我是你哥。”才武东眯着眼说:“我只要随便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否在撒谎。”
才文西:“……”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挺直的腰背伴随着缓缓吐出来的气息塌了下来。
“哥,他们都是我朋友。我能处理好朋友和朋友之间为了抢我而争风吃醋的关系的。”
一直以为那些校霸只是为了霸凌同学而霸凌同学的才哥哥:“???”
霸凌的根本原因竟然是为了抢自己弟弟吗?!
“哥……”才文西小心翼翼地叫了一
声,“我真的不在意,其实也没有真的霸凌。现在我们之间相处得可好了。”
才文西底气不足的唯一愿意就是江朝阳的心思他猜不懂,或许那天中午在食堂,江朝阳真的抱着给许拾言下马威的心态故意找茬,而‘才文西因为许拾言疏远他们’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为了给陆域等人‘洗白’,才文西仗着老哥什么也不知道,开始胡编乱造,“而、而且,那新同学也不是什么乖乖仔啊,他昨天还带伤上学呢!这不影响我跟他成为朋友,你说是吧?”
闻言,才武东眉头皱得更紧,刚准备训斥傻弟弟一番,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路。
看见来电显示,他接通电话,“什么事。”
书房里很静,电话里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
“餐厅经理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之前在我这打工的弟弟同学出事了,想跟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来着,我知道你不喜欢陌生人打你电话,就主动揽下这个任务了。”
耳尖的才文西睁大眼,迅速扑了过去,抢过电话。
“段哥哥!我同学怎么了?”
“段哥哥,啧啧。”段尽臣笑得略显猥丨琐,随即道:“好像是受伤了不愿意去医院,我们餐厅经理是个热心肠又傲娇的大姐,遇到这种事自己不好出面,所以想到了你,希望你可以去劝劝他……”
话还没有说完,才文西放下电话,拔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