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与还让人上了早膳,没事人一样的端碗用膳,只是眼泪断了线的掉,毫无知觉。朱翊钧瞧着心疼,握住王容与的手,“不想吃就先别吃,伤心就大哭一场,你别这样,我会心疼。”
王容与冲朱翊钧挤出一个笑容,“我不伤心,祖母是睡梦中去的,最安详不过。”
“这场离别,我和祖母都早已做好准备。”
“祖母昨天还来和我告别了。”
“该没有遗憾了。”
王容与说,她伸手去抹眼泪,“奇怪,我明明不想哭的,为什么会流眼泪?”
朱翊钧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不要勉强自己,在我面前,尽情的哭吧。”
王容与的肩头动,无声的痛哭,至亲死别,这是做了多少准备,到临了都无法坦然接受的,从昨夜起就没停歇过的眼泪,依旧如泉涌,没个尽头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想。
她只知道她以后没有祖母了。
她没有祖母了。
朱翊钧见她不强忍着不忍,如今看她哭的这么狠依旧是担心,使个眼色让人去叫许杜仲来,轻轻抚摸王容与的后背的手移到她的脖颈处,摩挲一阵后,使个巧劲,王容与就软软的倒下去。
朱翊钧抱着王容与回床上躺好,等到许杜仲来,朱翊钧说“永年伯老太太去了,恐皇后忧思过度,你想个办法。”
许杜仲上前给王容与诊脉,用金针扎了几下,“微臣扎了娘娘的安睡穴,等到娘娘醒来,再服用一剂舒心散。”
“只是还需要娘娘自己看开才是。”许杜仲说。
朱翊钧坐在床边看着王容与,“来人,去叫陈矩替朕去一趟永年伯府,送送老太太。”
“是。”内监领命下去。
王容与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醒来,醒来看见朱翊钧靠在她床边假寐,大概一直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三郎。”
“醒了?”朱翊钧本就是闭目养神,很快就有所察觉,“饿不饿?”
王容与点点头,朱翊钧扶她起来,并不让她下床,让她披着大衫靠着背枕,“想吃什么,我让尚膳监做了送过来。”朱翊钧问。
“随便。”王容与说。“三郎遣人去永年伯府了吗?”
“我让陈矩去了。”朱翊钧说。
“谢谢三郎。”王容与说,陈矩是陛下亲信内监第一人,他去永年伯府,也是给足了永年伯府面子。祖母的哀事想必也能办的十分体面隆重。
人都没了,要这个面子和哀荣又有什么用?随后王容与自嘲的想。
王容与叫来无病,“你去尚宫局告假,就说家里有事。替我去永年伯府,为祖母守灵到七七。”
无病倒不是不愿意,只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她不在身边伺候,还是有些担心。
“不要担心我,言晞她们能照顾好我,但是她们代替不了你去永年伯府,你才能代替我。”王容与说罢又有流泪了。“我如今连替祖母穿一回孝衣都不能够了,只有你去替我穿了。”
“娘娘别哭,仔细身体。”无病也跟着流泪,“老太太知道娘娘的心,她不会怪你的。”
无病去了永年伯府,永年伯上奏折叩谢皇恩外,替自己,大儿子,三儿子都报了丁忧在家守孝。来往吊唁的人不在少数,崔氏不能出来待客,曾氏在后堂担起大梁,她早给无病准备了孝服,等无病穿好直接去了老太太的灵堂,也不用她操心。
灵堂里还有若云并几个小的,若云是姨娘,没有出来待客交际,就留在灵堂,也顺带照看着几个小的。她自己两个小的,年纪太小,不让在灵堂久跪,算着时间抱过来哭一回就是,需要照看的就是大房二房几个七八岁的孙辈。
无病跪在不起眼的地方,哀哀切切的哭起来。
等到王容与心情稍稳定的时候,朱翊钧想陪王容与去宫后苑走走,“出去透透风。”
王容与摇头,“我没力气。”
“我抱着你去。”朱翊钧说。
王容与只能起身,让她现在穿红挂绿,披金戴彩,她真的不喜欢,寻了一身靛青暗纹的衣服,外头用踏雪寻梅的披风裹的严严实实,头发借口头冷,直接带着白色昭君套。脸上也不涂脂粉。
朱翊钧知她心思,也没说不好,“我让人清空宫后苑,就我们两人,谁也见不到。”
王容与由朱翊钧拉着手,慢慢的走向宫后苑,正月都没出,宫后苑有什么好赏的景,前几日下的雪,如今也化的干净,宫后苑有四季常青的树,树干上缠着绸缎扎的花。
“冬天就是冬天,没有花的季节,用绸缎假装扎的花,是骗谁呢?”王容与看着绢花说。
“不是骗谁。”朱翊钧说,“冬天里颜色少,四下都是萧瑟,看着树上有了别的颜色,即使是假的瞧着也很有心情不是。”
“花开了会败,败了再开的也永远不是最初那朵花。”王容与说。“这样沉重的心情,绸缎花怎么能理解。”
“花的开放是为了什么?”朱翊钧问,“我想也不是单单为了被人来观赏才开这一遭吧。花扎根在土里,枝叶供养它在枝头绽放,花开了,花败了,短暂的一生结束,花会觉得可惜吗?它的任务完成了吗?就是诗人感叹的落红不是无情物,画作春泥更护花,会是它们想的吗?”
王容与看着朱翊钧,“花开放是为了蜜蜂采蜜,然后完成授粉,然后就有更多的花。花可是作为植物很重要的器官存在的。”
“是这样的吗?”朱翊钧看着王容与温柔的笑道,“就像人来到这世上,长大,成熟,成家立业,留下子嗣,到年老,寿终正寝,家人自然是伤心不舍,但是她完成了自己的一辈子,顺遂幸福的一生,然后到时间安详的离开。”
“你知道,花不能永远开在枝头,人也不能永远活在世上。”
“但是还是会感时花溅泪。”王容与说,“人的伤心,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我只想让你少一点伤心。”朱翊钧说,“毕竟逝者已逝,而生者还要继续。”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经历现在这样的情境。”王容与看着假花树说,“一边迎接生的喜悦,一边面临死别的困境。”
“我当日知道祖母是为了等我有孕而在强撑,所以我才有了企图,特别努力,或许会想,也许我一直不怀孕,祖母强撑着这一口气就不会死,但是我还是想,如果能让祖母早日安心一点,便让她安心吧,她为了我操碎了心,能让她安心的走,就算是我这个做孙女的孝心了。”
“我襁褓中就没了生母,襁褓中,继母就进了门,但是继母也很快就有了身孕。”
“祖母把我放在身边日夜照看,把我养大,后来继母说要把我带到她身边养,但是祖母怕我委屈,不让我跟着她。虽然妹妹们有亲生母亲,但我有祖母,我没有一天过的比她们差过的,祖母为了弥补我没有母亲疼爱,给了加倍又加倍的爱。”
“她纵容着我,她让我无忧无虑。她喜欢听我说话,信口开河,鬼话连篇,都听我说。”
“以后没有这么一个人了。”王容与看着朱翊钧说,“我以后只有三郎了,天地间,三郎再不要抛下我,让我一个人。”
朱翊钧搂着她,“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保证。”
“不管是天地间,还是碧落黄泉,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王容与挨过了最难捱的一天,过后每天抄写一卷经书,平心静气,“我依然会难过,但我学会了克制。”
“我如果毫无保留的宣泄我的痛苦,那这样看着我的陛下,他又会多难过。”
启祥宫不让外人进出,只帝后二人在起卧,陛下在宫里,还似在瀛台一般,众妃连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皇后和她祖母一向来感情深厚,你们就查探不出她有什么哀戚过礼的行为?”李太后不满的说。
“启祥宫上下铁桶一般,真的打探不出来。”宫人委屈道。
“再说,陛下如今在启祥宫,和娘娘朝夕在一块,便是连皇极殿都少去,若是娘娘有什么哀戚过礼,也瞒不过陛下呀。”
“你懂什么。”李太后说,“她不用瞒着陛下,陛下自然会替她瞒着。”
“男人用情时,哪里还想得到什么规矩礼法,恐怕还怜惜着她至情至孝。”李太后说。“她如今是皇后,象征皇家,永年伯是臣,君为臣哀,成何体统。”
“陛下每天会陪娘娘去宫后苑走动一番,但是前后都清场,也打听不了什么。”宫人说,“倒是陛下下令,让人把宫后苑的绢花都给扯了,说是什么四令四景,顺应天时。”
“如今陛下就在宫里,后妃们也一点办法都没想?”李太后问。
“陛下在启祥宫,不让宫妃进去请安,出了启祥宫,前后都戒严,宫妃们也见不得面。”宫人说。
“都是些废物。”李太后说,“既然后宫里的人已经不讨陛下喜欢,皇后如今有孕,不能伺候陛下,就大选,广采淑女入宫,伺候陛下。”
“那奴婢就这么去启祥宫传太后懿旨?”宫人说。
“不用你去。”李太后说,“你去跟慈宁宫说,让慈宁宫的人去启祥宫说。”
“仁圣太后是母后皇太后,一番慈母心切,陛下总该领情一二。”李太后说。
但是私底下,她还是亲书一封,等到武清侯进来请安,她让人带出去给阁臣,让他们在朝堂之上提出,请陛下为皇家后嗣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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