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领着太子从外面回来,太子小脸红扑扑的,显然还是十分兴奋,一进入殿,就看到荣昌和昭宜,一身骑装,双手顶着铜盆过头的站在侧边,铜盆里显然还装了水,也不知道两人顶了多久,现在都是满脸通红,手发抖,再看看肩膀上的水迹,显然是已经抖了一点出来。
“这是怎么了?”朱翊钧奇道。
“别管她们。”王容与说,“宴席已经散了吗?”
“不散不行,都喝的五五六六了。”朱翊钧说,王容与凑近了问,“陛下也喝了不少吧。”
“我只略沾了唇。”朱翊钧笑说,“那些个武将,有个打头的,就一波一波的来给朕敬酒,就是做做样子,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
“陛下先躺一会吧。”王容与说,她又蹲下来看太子的情况,“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今天一天都跟着父皇,高兴了?”
太子笑眯眯的点头,“母后,大姐姐和二姐姐怎么了?”
“她们犯错了,母后罚她们呢。”王容与说,她伸手去摸太子的后背,“今天出汗了吗?”
“黏黏的。”王容与说,“赶紧去泡个热水澡,让人好好按按,然后就去睡觉吧,今天玩了一天,落下的功课,明天该要补上才是。”
太子看着依旧是和平日一样温柔的母后,再回头看看颤颤的顶着铜盆的姐姐们,连连点头,乖巧的让人带着他离开。
本来和父皇过来,是还想和母后黏糊一下。
还是等母后不罚姐姐的时候再来吧。
等到太子走后,朱翊钧看着荣昌,“犯什么错了,让你母后这么生气。”
荣昌抿唇不说话,显然在赌气。
“跟父皇说说,父皇知道怎么回事,也好跟你们母后求情,不然,这举的不难受啊。”朱翊钧倒不至于跟女儿生气。
他又小声对王容与说,“向来爱女儿和眼珠子一样,现在又这么舍得了。这人来人往的,你让她们站在门口,身体受不受得了是其次,自尊多受伤啊。”
“就是要让她们难受,不然惩罚还有什么意义。”王容与瞟他一眼,“陛下别管了,一身尘土,去泡个澡吧。”
“惩罚也是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朱翊钧说,“难道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错不在大小,惩罚却不能儿戏。”王容与说,“我说罚她们顶半个时辰,但是认错就可以提前结束,你看她,是像认错的态度吗?”
“她这是第一次被你惩罚吧,这心里肯定也委屈着呢。”朱翊钧还想给女儿求情。
“你快进去洗澡吧。”王容与说,“我心里有数。”
朱翊钧起身,趁着转身的功夫,对荣昌眨眼说,“错了就跟母后认个错,服个软,母后还能不心疼你们吗?”
荣昌还是抿唇不说话。
朱翊钧叹气,去浴室了,王容与说叫个小太监给陛下按按,骑了一天马,身体肯定酸痛。
王容与坐在那,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个女儿。荣昌和昭宜才到猎场边上,就被母后的人带回来,王容与问她们知错吗?荣昌想她连猎场都没进去,犯什么错呢?
于是梗着脖子,问自己犯什么错了。
王容与就让她们顶着水盆在头上,“那就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放下来。”
哗啦~昭宜的手一软,剩下的半盆水都浇在自己头上,登时变成落汤鸡,可怜兮兮的。
“给昭宜公主重新满上。”王容与说。
荣昌看着王容与,“母后,昭宜不想去的,是被我硬拖去的,母后要罚就罚我,不要罚她了。”
“昭宜,你觉得呢?”王容与问。
“昭宜甘愿受罚。”昭宜说。
“那你知道错了吗?”王容与问。
昭宜看一眼荣昌,荣昌的性子,肯定不会先开口认错,她摇摇头,“昭宜不知道哪里错了。”
“那就继续顶着吧。”王容与淡淡说。
看昭宜形容狼狈,还要颤抖着手举起满盆的水,可预见不过多久,昭宜就又要被水淋了。
“我知道错了。”荣昌红着眼睛说,她对王容与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今天还去猎场的,母后说了今天不能去的,我不该因为好奇,想要自己偷偷去看。”
就像昭宜总是默默的跟随她,支持她的所有决定,她也比心疼自己,更心疼昭宜。
“我不该不顾昭宜的劝阻,还非要带她一起去。”
“我不该嘴硬不认错。”荣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该跟母后犟的。”
王容与点头,宫人就上前去把两位公主顶着的铜盆接了过来,“带公主去整理一下仪容。”
等荣昌和昭宜再妆容整齐的进来,王容与面前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来吧,都饿了吧。”
“母后也跟着我们没有吃呢。”荣昌走过来说,她被昭宜提醒了,“我错了。”
“既然已经认错,这事就过了。”王容与说,“母女连心,我看着你们挨饿,这饭怎么能吃的下。”
荣昌低头扒拉着碗,有些歉疚,兴致不高,又开始偷偷掉眼泪。
王容与给她夹菜,“是不是知道错了,还是觉得委屈?”
“猎场我每天都去了。”荣昌说,她是比一般的闺秀都活泼些,如果是在宫里不觉得,后来去宫外公主府玩,姑母们总会请很多闺秀来作陪,一个个文静娇羞,不用明说,荣昌也觉得自己的不同来。
但是她并不在意,既然母后都没有说要她改,她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是嫡长公主,大可以潇潇洒洒,红尘作伴。
但是今天母后就告诉她,她就算是深得父皇母后喜爱的嫡长公主,也是不能尽情的潇潇洒洒。
“今天不能去猎场的原因,母后跟你说过吗?”王容与耐心问,她是不想拘着荣昌,但是荣昌要是被教成一个不看场合肆意妄为的任性之人,那她以后收到的所有责难和辱骂都是她这个母亲的过错。
荣昌点头,“可是又不是没有和父皇一起去过猎场。”
“大皇子也在,为什么我就去不得。”
“因为大皇子是男儿,而你是女儿身。”王容与说,“我也和你父皇一起去过猎场,今天这样的场合,我就不会去。”
“男女有别。”王容与说,“因为我的放松,在宫里,这四个字你很模糊,但是等你出嫁了,去到宫外公主府,有你自己的社交圈,你还这样不分男女内外,就要吃大亏了。
“可是猎场里的臣子,虽然是男也是臣,我是女子却是君,为何要以君避臣?”荣昌不服的说,“我和大皇子常在猎场赛马,这个时候再来说男女有别,那当初就不算男女有别吗?”
“母后来告诉你,现在男女有别到什么样的程度。”王容与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骨肉至亲,到七岁以后,能碰面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女子十岁后连父亲的面都不能常见,这才是现在的常态,现在的习以为常。
“而像你现在这样自由散漫,不避讳父皇兄长,才是和常理不合的。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过那样的生活?我不希望你在自己家里,见自己的父亲,和自己兄弟姐妹玩耍都都有那么多规矩。”
“是的,你是公主,在臣子面前,你是君。”
“当初山阴公主也是这么想的,她弟弟是皇帝,她是皇帝的姐姐,皇帝能有三宫六院,为什么她不能有?”
“她如愿有了,她当时是不是开心的我不知道,但是她死了后肯定是不高兴的。死了一千年,还是有人对她口诛笔伐,不得安宁。”
“你也想做那样的君吗?”王容与问。
荣昌猛地抬起头,满脸羞红,“母后如何能拿我去跟山阴公主比?”
“你如今已经把你君的身份放在你是女子的身份之前,那未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王容与说,她突然捂脸叹道,“都是我的错,我太纵着你了。”
“母后,我不是这样的。”荣昌哭着说。
“母后,荣昌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小孩心性,她只是好胜心强想要去比较一番,她没有觉得自己是君,就无所不能。”昭宜替荣昌说道,“只是为了和母后回嘴才说了这样的话,她心里清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王容与摆摆手,“母后不知道你能听进去多少,便是你父皇,天下之君,也有很多不能做的。你若是不明白,就慢慢想吧。”
“你当然可以任意独行。”王容与说,“只是你做的任何事都在别人眼里,出格一点便是留在史书上,让父皇母后陪着你一起丢人罢了。”
“我不会的。”荣昌说,“我不会做不好的事,我不会让父皇母后因为我而丢脸。”
“在规矩允许的范围内,活的轻松自在。”王容与说,“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从来没有存在过完全的自由。”
荣昌点头。
荣昌和昭宜离开,朱翊钧才施施然回来,“严母教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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