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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章
仙尊另半魂魄幻化成人形的事,在这场诡异的纷纷大雪中,传得四海皆知。
“真的,我亲眼所见。那个黄昏,魔化陆雨歇就站在妖驼山,漫天墨雪里,他笑着把所有妖魔都杀了,那些沾染魔气的墨雪,最后全被他吸收,他这是在利用魔气修炼为自己增加道行啊!好恐怖!他都那么厉害了,还想修炼到什么境界?”
“我也远远见过一次,不过那次他杀的是仙域修者。”
“他这是要取代朝天阙当魔尊吗?”
“不知道!魔化版陆雨歇什么人都杀,我感觉更像嗜杀成狂的疯子。”
“嘘你小点声!就算他是疯子,也是咱们招惹不起的疯子。”
“完了,我们该不会都死在他手上吧?”
……
一时之间,仙魔两域人人自危。
面对强敌,他们尚有活命的机会。
但遇到彻头彻尾的疯子,尤其这疯子还已炼成修真界天花板,强悍无人能及,这——
无论是魔修还是仙修,此时此刻,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仙尊陆雨歇。
既然另半魂魄是他的,他或许能占据主导权?
***
玄英宗眷古峰。
简单古朴的厢房里,躺在床榻的白袍男子眉头紧蹙,他分明昏睡着,却似被梦魇折磨,日夜不得安宁。
他手心时而攥紧,时而松开。
蓦地,男子突然掀起单薄眼皮,仿若被什么可怕的画面惊醒。
愣怔片刻,陆雨歇匆匆掀起薄被,他踉跄起身,狼狈地扶墙冲出房门。
积雪覆盖住整片眷古峰,皑皑不见尽头。
如纸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陆雨歇呢喃了声“烟烟”,面上尽是沉痛。
裹着细雪的风迎面扑来,陆雨歇薄唇更显苍白,他披头散发地走在大雪里,幽深眼底划过一丝笃定。
正欲御剑前去嵬驿州,陆见寒却及时赶来,他阻止陆雨歇道:“仙尊万万不可,你那日与朝天阙决战,本就损耗颇大,现在你去嵬驿州,岂不是——”剩余的话陆见寒没敢继续说下去。
他
面色青黑,亦是难看至极。这些日子,仙尊陆雨歇昏迷,他们却清醒得很,他们清醒地看着魔化陆雨歇祸乱三界,杀无数人于无形。
魔化陆雨歇不仅仅可恨,也可惧可怖。
面对这般对手,他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清冽雪花飘落肩头,陆雨歇没有伸手去拂。
他身形憔悴瘦削,面无血色。但神情坚毅,并无退缩胆怯之意。
他是仙尊陆雨歇。
这些许年来,他历经风霜雪雨,什么惊涛骇浪没见过?
陆见寒知陆雨歇无所畏惧,但这次情况真的大不相同。长叹一声,陆见寒如实道:“仙尊,你另半魂魄在魔域日夜被恶念煞气浇灌,泯灭道心与良知的同时,他依靠恶戾魔气修炼,现下境界深不可测啊!所以我们必须好好的从长计议,若没有周全之策,此去……”
“唐烟烟,”陆雨歇薄唇轻启,遽然打断陆见寒的长篇大论,“唐烟烟还在魔域。”
陆见寒怔住。
陆雨歇清冷眸光缓缓落在陆见寒脸上:“攻打魔域之前,本尊同你讲过,若本尊有去无回,你会替我将唐烟烟接回仙域,好生照料她弥补她。既然本尊没死,自然是要亲自接她回来。”
“可他会放唐烟烟离开吗?如果唐烟烟还活着的话。”陆见寒犹豫地问。
“她活着,”陆雨歇眸色微动,“本尊感觉得到。”
话说到这里,陆见寒也不知该如何阻止陆雨歇。
唐烟烟前去魔域卧底的事,要不是仙尊陆雨歇跟他讲,陆见寒真的一概不知。
如今想来,唐烟烟背叛仙域这件事情,似乎真的存在许多蹊跷。
可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愤怒中,又加之陆雨歇服用遗情丹记忆全无,故此没有人怀疑。
“本尊时常忍不住想,她去魔域,究竟是为了阻止弑魔苏醒,还是为了……”缄默须臾,陆雨歇忍不住低声苦笑,他垂眉望着积雪上的一片枯叶,眸光温润。好似冰凌上开出小小一朵花,是暖色的,“我隐约有预感,却始终不愿承认。虽然本尊不记得曾经的往事,但我接她回来这件事,也与从前的陆雨歇无关。”
雪花
纷纷扬扬。
陆雨歇不再顾及任何人的阻拦,他脚踏飞剑,穿过凛冽寒风。
掩袖咳嗽两声,陆雨歇蹙眉望向四周,越靠近嵬驿州,他越能感知到异样。
此处魔气浓郁,且夹杂着很强的欲念与杀意。
陆雨歇闭了闭眼。
他不惧生死,可唐烟烟,不该被那人偏执地占有。
他甚至不敢想象,那个人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黑暗的世界里,陆雨歇仿佛在雪绒里看到一双璀璨笑眼。
他从不知什么叫怦然心动,亦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她怦然心动。
初始,唐烟烟似与其他女修没什么不同,渐渐地,她却在他眼里显出几分差别来。
当她与别人的不同越来越多时,陆雨歇似乎开始明白。
明白他为何介意她眼底偶尔一闪而过的委屈。
明白他为何能捕捉到她明媚里的哀伤。
在凡尘时,他甚至曾情不自禁地暗暗跟踪唐烟烟。
她会送乞丐小孩儿吃食,会替受辱的老弱病残讨回公道,尽管方式有些泼辣,但她有一颗诚挚温软的心。
越了解唐烟烟,他就越怀疑自己。所以当方寸世尊死于她手上时,他选择信任她,而非如七星宗那事般,直接将灵剑刺向她胸口。
风雪渐大,陆雨歇御剑落于魔宫外。
魔宫布置了结界,陆雨歇尝试破解,却屡屡失败。
强悍如仙尊陆雨歇,首次品到了无能为力的悲哀。
自嘲轻笑,陆雨歇并没有放弃,尽管他修为不及那人,却能从一次次的失败中,摸索到阵法规律。
任何结界阵法都源自五行,只要它存在,便有天生可攻克的弱点。
白雪落满陆雨歇墨发,他好似变成一个雪人。
晨昏朝暮,雪人始终站在阵法之外,他睫毛被冰霜凝成白色,但他依然不知疲倦地尝试着,仿佛沧海桑田岁月白首,他亦不会放弃。
寝殿屋檐下,玄袍男子抱胸倚在门框旁,他身形懒散,透着股漫不经心。
透过凌乱飘雪,玄袍男子望向遥远的结界之外的白衣男子,微眯眼睛满含戏谑与嗤笑。
不自量力,呵
——
就算他仙尊陆雨歇成功进入结界又如何?
他可不会将他放在眼底。
“你最近天天都站在那儿看什么?”大殿另一侧,唐烟烟将煲好的浓汤端到桌案,她奇怪地看陆雨歇一眼,笑着说,“雪天最适合涮羊肉啦,你快过来尝尝。”
陆雨歇支起好似柔软无骨的腰杆,缓慢走到桌旁坐下,他托着腮,专注地看唐烟烟将肉片与嫩笋投入沸腾热锅中。
唐烟烟嗔陆雨歇一眼:“你还没回答我,天天在看什么啊?是不是有人在外面呀?”
她笑眼温软,并无任何攻击性。
仿佛只是随口提及罢了。
陆雨歇神色如常。
同样自然的口吻:“雪景很美,我只是想多看看而已。”
唐烟烟并不是很信,但她还是笑着点点头:“确实很美。”
这些日子,唐烟烟摸清了这个陆雨歇的阴晴不定,能顺着他的事,她都尽量顺着。
把涮好的肉片与青菜分给陆雨歇,唐烟烟埋首吃菜,修炼到他们这般境界,早已辟谷。
突然开始做饭,唐烟烟一是无聊,二是想降低陆雨歇对她的戒备。
不知为何,陆雨歇对她还是处于警惕的状态。
“你怎么不吃?”
“我想看着你吃。”
“……”
唐烟烟及时住嘴,她怕再和他聊下去,又会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虎狼之词。
见状,陆雨歇闷笑出声,他眼尾微微翘起,染了霞晕般,旖旎又魅惑。
故意歪了歪头,陆雨歇口吻慢条斯理的:“不知怎么,原本不饿,看到烟烟吃得那么香,我突然就饿了。”
唐烟烟全身一僵,她咀嚼着肉片,非常保守地往他玉碗里夹了些嫩笋与鲜菇。
反正她已经嗅到了危险,所以还是闭嘴为妙。
他一个人应该骚不太起来吧?
欣赏着唐烟烟小心翼翼的神色,陆雨歇大为愉悦,他拾起银筷,刚要把鲜菇喂进嘴里,又挑着眉梢停下动作,状似惆怅。
唐烟烟:……
陆雨歇低声轻叹,还有意无意地向唐烟烟传递秋波:“啧,人家馋的果然不是食物呢!”
唐烟烟忍着暴脾气,加速吃饭。
她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就让他一个人“独占风骚”吧。
陆雨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吃了些涮羊肉。
没办法,这不是他想吃的吃不着嘛。
吃着吃着,思及结界之外的雪人仙尊,陆雨歇又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甚至多吃了两碗。
幸福果然是对比出来的呵呵。
尤其饭后陆雨歇爬到床榻耍赖抱住唐烟烟时,那种幸福感简直爆棚。
仙尊陆雨歇正凄凄惨惨戚戚淋着雪,他却美人在怀,还能时不时窃取香吻两三枚!啧,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陆雨歇蓦地俯首吻了吻唐烟烟眉心,轻笑出声。
唐烟烟:……
双眼阖着,唐烟烟迫使自己入睡。
她有感觉,结界外有人,至于是谁,她心中隐隐有猜测。
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唐烟烟迫切地想知道,她也不想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但她同样不想激怒这个陆雨歇。
如何寻求矛盾之间的平衡?
唐烟烟也正在努力地艰难摸索着。
数日后的夜晚,陆雨歇察觉到了结界的松动。
或许要不了多久,仙尊陆雨歇便会彻底走进魔宫。
嘴角牵起一抹不以为意的讽笑,陆雨歇眼底游走着猩红的杀气。
既然仙尊陆雨歇不知死活自投罗网,他不替烟烟报那一剑之仇,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又过三五天。
结界于晴雪的晌午,陡然破裂。
陆雨歇赤脚走到床畔边,他玄色衣袂拽地,衬得双足冷白似雪。
温柔地望着熟睡的唐烟烟,陆雨歇尤不放心,怕给烟烟身体带来不好的影响,这次陆雨歇只轻微施了法诀。
“烟烟,我很快就回来。”痴迷地望着她娇憨睡脸,陆雨歇俯首在她嘴边印下一吻,旋即消失在原地。
在陆雨歇走后不久,床榻上安静的唐烟烟忽然动了下手指。
她动作幅度很浅,不留意几乎察觉不出。
积雪越发深厚,维持数月的大雪过后,天空终于现出一点稀薄阳光。
点点金色照射着皑皑白雪,生出些许久违的灿
烂。
陆雨歇微笑着站在空旷雪地,一袭黑发黑衣在雪中随风舞动。
苍茫白色世界里,那抹似乎与雪融为一体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头发被霜雪覆盖,狼狈又可笑。
陆雨歇不禁哂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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