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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章
八月末,桂花香浓。
这天是两个陆雨歇“换岗”的日子,魔化陆雨歇一来,便被寸寸鬼鬼祟祟拉到房间。
两人关上门,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唐烟烟没过去打招呼,因为小白小绿又要出门。两人刚歇没几日,都城一位姓袁的商户匆匆寻来,说要重金请“白绿侠侣”为他家祖宅驱邪。
这位袁老板语焉不详,言辞间颇有隐瞒,唐烟烟也没细问。
白小蝶嘴上虽抱怨着累,眼底却沁出几丝兴奋,唐烟烟哪能不知道,她这是当大侠当上了瘾!
目送小白小绿随袁老板策马远去,唐烟烟轻笑着摇摇头,回到后院。
凡尘日子清闲,唐烟烟多少有些疏于修炼。
她正要去静室打坐,便见一抹玄色身影推门走了出来,他站在长廊檐下,一双眼睛寻觅着,尔后定定锁住花园里的那抹浓紫色。
唐烟烟步履微顿,在魔化陆雨歇的注视下,走到他身旁。
三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至少他们相处得还算和谐。
两人相视一笑,魔化陆雨歇说:“上个月我将般若经抄写了千遍,稍有感悟。”
唐烟烟嗯了声,她回头望向寸寸紧闭的房门:“你和寸寸倒是很合的来。”
魔化陆雨歇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得意:“寸寸是个很乖的孩子。”
唐烟烟笑得很淡定:“哦?因为你送他毒蛛,所以他才那么乖的吗?”
魔化陆雨歇:……
唐烟烟看魔化陆雨歇一眼,将视线投向远处。
怎么说呢!魔化陆雨歇其实挺幼稚的。
这一半分神似乎更接地气儿,情绪大开大合,像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少年,有许多古古怪怪的想法和点子。
而仙尊陆雨歇则过于含蓄,仿佛一汪平静的湖泊。
这就是明骚和闷骚的区别?
唐烟烟额头挂满黑线,连忙挥去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
“毒蛛已经被我驱除毒性,和一般蜘蛛没什么不同。”魔化陆雨歇小心翼翼观察唐烟烟表情
。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烟烟,你不骂我?”
“你心里不是有数吗?”
魔化陆雨歇高兴点头,又说:“对了,听说最近上界与凡尘都不太平?”
唐烟烟似笑非笑地睨魔化陆雨歇一眼。方才他和寸寸闷在屋里,是在交换情报?
想到寸寸那稚嫩的脸蛋,唐烟烟顿时头疼得厉害。
魔化陆雨歇掩饰性地抿抿唇,尬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唐烟烟颔首道谢,转身去静室修行。
注视那抹窈窕身影消失在眼帘,玄袍男子笑容渐渐消失在嘴角。
他当然不满足于现状。
但眼下这般局面或许是目前最好的形势,他和仙尊陆雨歇,谁都不占优势或劣势,但今后,便说不准了。
霍然抬眸,魔化陆雨歇定定望着上空,眸色晦暗不明。
……
仙域玄英宗。
眷古峰雪松下,白袍男子眉峰微蹙。
他掐指算着什么,黑沉的眸子远眺天际,他视线穿透灵雾祥云,仿佛在重重阻隔间,看到了什么。
片刻,仙尊陆雨歇收回目光,眸色恢复平静。
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眼凡尘又三年飞逝。
唐烟烟仍定居在廷国奉城,小白小绿却穿梭在各个小世界驱除邪祟。
这三年凡尘形势愈发恶劣,唐烟烟当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听闻仙域众仙门弟子这些年频频下界,欲帮助百姓渡过难关,然而不止是凡尘,仙域魔域同样祸乱不断。
这些斩不尽的魔气邪祟,究竟从何而来?
唐烟烟陷入迷茫,这并不像是某一方的势力而为,更像是……
“小爷要吃的烤鸡腿儿呢?”一道稚气却派头十足的嗓音陡然响起,打断唐烟烟的沉思。
倚在厨房门侧发怔的唐烟烟回神,侧眸望去。
长廊下,一个墨绿小胖墩儿大步跑来,他额头挂满汗珠,却浑不在意地用衣袖迅速擦去。
唐烟烟温声说:“今天没有烤鸡腿,只有红烧牛肉。”
寸寸不满,凶巴巴地耍横撒娇,还一把抓住唐烟烟袖子:“不管不管,我就要吃烤
鸡腿儿。”
唐烟烟难掩低落:“卖活鸡的沈婆婆昨晚去世了。”
寸寸一愣,他偶尔会和唐烟烟一起去集市,自然认得那位慈眉善目的圆脸沈婆婆,她还送过他糖果和橘子吃呢!
“沈婆婆怎么死的?”埋低头,寸寸肉乎乎的手轻扯腰带,似乎在掩饰难过。
唐烟烟摸了下他的头:“还不确定。”
寸寸咬唇,恨恨问:“被邪祟杀的吗?”
唐烟烟并不隐瞒:“大概率是。”
今年寸寸将满七岁,面目已经能看出方寸世尊的轮廓,性情更是与方寸世尊一般无二。
忽地抬眸,寸寸攥紧拳头,他神色笃定道:“烟烟,我想和小白小绿一样,降妖除魔守护百姓!所以我要找到杀死沈婆婆的凶手,为沈婆婆报仇!”
唐烟烟低眉打量寸寸半晌,没有反对:“可以,但你必须听从我的指挥。”
寸寸撇嘴,不情不愿道:“小爷答应你就是了,”又激动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唐烟烟看了眼天色:“晚上再说吧。”
给寸寸盛了碗牛肉饭,唐烟烟去找仙尊陆雨歇商量。
近年邪祟四处作乱,两个陆雨歇对此漠不关心,态度颇有些耐人寻味。
若说魔化陆雨歇的态度还算合理,但仙尊陆雨歇呢?
听到唐烟烟的决定,端坐桌畔的白袍男子微笑道好,面色从容淡然。
唐烟烟:“寻得奉城作乱的邪祟后,我想带寸寸离开奉城。”
仙尊陆雨歇沉默片刻,提议道:“你们随我回眷古峰如何?眷古峰宁静祥和,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人叨扰你们。”
唐烟烟摇头:“方寸世尊的修为正在觉醒,我准备带他云游凡尘历练。”
白袍男子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好,我陪你们。”
气氛突然有些僵硬。
唐烟烟安静半晌,蓦地开口:“陆雨歇,你早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另半陆雨歇也知道?如果我一直不问,你们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
仙尊陆雨歇眉眼温润,他给唐烟烟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眸底略有些欣喜:“烟烟,你为何问我,而不是问他
?”
唐烟烟皱眉:“凑巧罢了!从前这些事离我不算近,但现在就连我们身边熟悉的人都在遇害,奉城已经乱了。”
仙尊陆雨歇垂眸,神色黯然,很快,他重新笑道:“烟烟你放心,我会永远护着你,陪着你的。”
唐烟烟认真望着白袍男子俊美的脸,难以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
天道乱,他们真的能独善其身?
这些年,唐烟烟面对两个陆雨歇时,经常心生质疑,他们好像都是陆雨歇,又好像都不是了。
他们渐渐走向偏执的两端,彻底放弃剩余的自己。
当他们的眼底只有她,再看不见任何事与物。
唐烟烟无法形容她的感觉,感动吗,还是可怕……
“烟烟,”仙尊陆雨歇静静看着她,没有错过她眸中的退缩,“我确实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也不在乎三界是否沦陷,更不在乎身处天堂还是炼狱。”
唐烟烟沉默不语。
白袍男子执起茶杯:“你认为这是偏执,或许,也可以称作纯粹。烟烟,我们都变成了更纯粹的自己。世间牵绊千万种,完整的陆雨歇之所以正常,那是因为他身处一片密密麻麻的网中,情和义,忠和孝,把他锁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他总是做着人们称之为‘正确’的事。但为了你,现在的我们摒弃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欲望和羁绊,只有你,才是我们贫瘠土壤上唯一盛开的花。所以,这样的我们不是更纯粹了吗?”
唐烟烟一怔,她从不曾以这个角度去思考。
是啊,世间羁绊千万种,人人都在其中,她也不例外。
所以她是“正常”的?
“烟烟,你知道魔化陆雨歇打的是什么主意吗?”顿了顿,仙尊陆雨歇突然粲然一笑,他向来凛冽的神色变得生动明艳起来,“他希望这场风暴愈演愈烈,然后我便以守护苍生维护世间稳定为己任,心甘情愿被他吞噬,可惜……”
白袍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将淡然目光重新落定在唐烟烟脸上,“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