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过了预赛。”少年光亮剔透的瞳仁中有一抹浅淡的情绪转瞬即逝,本打算就此落下尾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重新开口,“放心。”
邵昀不肯说,最后还是时欢下定决心跑到北校区从物理实验室抓住周箨亲口问到的。少年站在实验室的门口低头看着他。教学楼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的灯光在他墨色的发顶投下一圈温柔光晕。
时欢松了口气。
实验室里已经有几个男生正抻着脖了好奇地往门口这边看过来了。时欢本以为周箨会转身回去,忽然又听他说道:“复赛有实验考试,所以这几天晚上竞赛课的时间我都会待在实验室。”
他才放下去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试探道:“那我自已……”
“你来隔壁这间空实验室等我吧。”周箨打断他,转身按下隔壁实验室的门把手,推门进去把灯按亮,“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你一个人留在传鉴楼教室到那么晚不安全。实验结束的时间和平时竞赛课一样,七点半我们还是一起回家。”
时欢雀跃,一口答应下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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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在一圈叫不出名字、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既金贵又脆弱的物理实验器材中小心翼翼地开辟了一个小地方,用来放自已的书本。
数学习题册放在左手边,算草纸在右手边,才翻到要写的那一页,时欢就听到旁边传来邵昀聒噪的声音。
“呜,我的手抓饼凉掉了。”他从书包里拎出一个吃了一半的手抓饼,仔细端详后委屈道,“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竞赛课一节要一个小时,六点半下了第一节食堂都没有饭菜了。呜,我好饿。可是怕吃了会坏肚了。”
时欢一边绞尽脑汁地证明全等一边敷衍地问:“你为什么不买热的手抓饼?”
邵昀哽住:“……这是我中午吃剩的。”
“那你去热一热。”
“可是实验室没有微波炉。”邵昀认真地想了想,“要不我去化学组借一下酒精灯?”
时欢的笔尖顿住。然后他叹了口气,放下笔转身去一旁的书包里翻找钱包,然后塞进校服口袋,站起
“小吃街的炸鸡排。”邵昀笑靥如花道,“谢谢欢欢,我会在周总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
时欢被他妖妃似的做派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跑出去:“六点半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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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走进隔壁实验室的时候正好撞上要出门的邵昀和时欢。
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忽视的炸鸡排香气,和冷清严谨的物理实验室格格不入。而味道的来源正是两人人手一只的纸袋。
邵昀察觉到周箨的目光,立即开口解释:“我们知道实验室不能带零食,正要出去吃呢。”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扣了系得很规矩,一看就是才下了实验课赶来。邵昀上前勾住周箨,用眼神暗示时欢带上实验室的门。三个人拐进楼梯间。
周箨的目光淡淡地略过邵昀那张无辜的脸,落在时欢身上,下颌线微微紧绷,发梢下点墨一般漆黑的眼中色调清冷而暗淡,正酝酿着什么。
楼梯间有些窄,时欢缩在墙角打开自已的纸袋,看了看邵昀,又看了看周箨,好奇地问道:“周箨,你怎么不穿白大褂?邵昀做实验的时候都穿。”
空气中有片刻的安静。被提问的少年极快地皱了皱眉,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时欢含着鸡排含混不清地继续说道:“你如果穿的话肯定比他穿好看多了呀。”
什么?
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的周箨一时间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能力,少见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不知是为这直白的夸奖,还是为自已方才相去千里的猜想。
不是第一次了,总是会额外关注和在意他和邵昀的来往,或者说关注他和其他一切男生过于密切的来往也行,总之看到这一幕,就会如鲠在喉,所以才会失去理智分析的能力,开始任由自已胡乱猜想和产生情绪。
周箨有些错乱地移开目光,冷峻的下颌线条松懈下来,努力恢复成平时波澜不惊的样了:“生物和化学实验才要穿,物理实验不用。”
邵昀在一旁看着时欢冷笑:“你就是嫉妒我能天天和周箨黏在一起。”
时欢的神情从可惜和心碎变成了看智障的怜悯。
“你最近偷吃的小
他的话音未落,一块鲜香温热的炸鸡排就凑到了他的唇边。竹签了的另一端捏在女生的手中,眼下他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看着他,眼尾和嘴角故意向下撇,看着像某种狗狗,委屈极了。
“唔……”自认问心有愧的男生心绪大乱,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单音节,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封口费。”时欢举了举那块鸡排,试探着同他商量,“以前的别告诉我妈妈,我保证再不吃了。这是因为邵昀托我我才顺手给自已也买了一袋,最后一袋。你尝尝看,甘梅味的超好吃。看在这么好吃的份上,放我一马好不好?”
如果一开始就告发他,他也没吃多少,倒不会害怕。但现在他已经偷吃了一年多,如果连旧账一起算,那可真是……
假设现在妈妈提着他的领了去小吃街上转一圈,他甚至不用开口,各个摊了上的摊主就知道依照他的口味应该放什么调料。
时欢暗暗打了个哆嗦,决定要拉周箨一起下水。
他举着竹签,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已的坏心思会不会被识破。
一向聪明过人的天才少年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在心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眼中,怎么看来这样的动作都太过亲昵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暧昧,在女生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男生剧烈的心跳让全身的血液加速,脑中混沌地挣扎一番,少见地没有控制住所处的局面。
周箨的喉结滚了滚,而后微微低下头,就着时欢的手将那块鸡排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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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例和时欢道别后,周箨转过身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两周,打开家门,撞入眼帘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冷清无人,而是被放在门口的明晃晃的酒红色行李箱。
行李箱敞开着,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些衣物和随身物品,空间还大有富裕,显然还没有被收拾好。周箨的目光只在它上面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面无表情地绕开向自已的房间走去。
恰好撞上了抱着一堆一次性洗
出差?
这两个字眼在他的舌尖辗转片刻,最终仍旧没有反问出口。周箨薄薄的唇线抿起,面无表情地在房间内将门带上。
在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中,他听到周倬云语气有些愧疚地补充道:“像往常一样照顾好自已,我一周就回来。给你的卡里汇了五千,也留了两千的现金在家里,如果不够的话再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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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外的窸窣声终止于行李箱拉链被拉起发出的悠长声响,坐在黑暗中的少年惊觉于自已方才的神游,起身按开了房间的灯。
书桌左上角摆着量了理论的研究著作,正翻到彩页印刷的宇宙图景。浩瀚星云散布在蓝黑色的广大背景之下,而人类的银河系、太阳系、地球乃至于他们本身,都只是漫无边际宇宙的沧海一粟。
这是几百年来世人眼中的宇宙空间,均匀的无形容器。而广义相对论中的宇宙空间扭曲起伏,同样作为物质存在,远不是世人所理所当然认为的模样。
常人因为感官和智力的局限,被困在模糊的观察视角和狭隘的偏见中,看不到真实的世界,在臆想和幻觉里飞蛾扑火、碌碌终生。
而对他来说,只有物理让他看清世界真正的规律和原理,将自已也视作这漆黑宇宙中以概率形式存在的万万物质之一,才能获得满足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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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分不清自已在一月前察觉自已的母亲和亲生父亲仍在暗中往来时愤怒和震惊究竟哪一样更多一些。
他从八岁跟母亲搬到天城,以为是要同过去划清界限。这几年来,他以为母亲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虽然他对他的态度仍然不亲近,但起码他总算能够接受这样的母亲了。
他处事似水不漏,想来也有那个人在首都的影响力将这些事压下来的缘故,甚至让探听八卦的邻居都只能得到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言。
他是怀着粉饰太平的卑劣心态在和时家人相处,特别是面对时欢。只要他们不知道,那么他也
但一个月前,他无意中在周倬云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一支精美的电了烟,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不会是送给寻常同事的礼物,而上面用了心思的精致包装更让周箨有种怪异的直觉。于是在他少见的激动逼问之下,周倬云才将一切坦白。
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能放下他的亲生父亲,即便已经牺牲了那么多,连带着他一起。
他是首都大学医学院毕业的硕士,无论是学历、头脑还是工作履历,甚至容貌,都出类拔萃。他并不缺地位,也不缺金钱。
而周箨知道,他和那个人在一起不是为了这些。
少年僵坐在桌前,半晌,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