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一愣。
小清歌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之后又被邪修关进了地道，沐灵可以肯定清旖门内并没有此类符咒……
果不其然，沐灵听到林清歌轻声开口：“之前在地道里的血池底部，四周刻了类似的符咒……”
沐灵一惊：东林地道里的邪修打的是以命续命的主意，将那些受害女子的寿命转移到邪修身上，在修真界中这其实是一种比较低端的做法，而高端的做法……
沐灵的视线投到眼前的玄玉床上。
玄玉床边放了一只红玉碗，沐灵原本以为是天然的红玉，仔细看过去玉碗之中红丝萦绕，这碗中的红丝分明是血液浸泡进去的！
修真界中高端的做法便是大能者以心头血常年蕴养躯体，可逆转血脉、蕴养神魂。
然而纵使修得金身，取心头血同样要忍受剧痛，这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根据竹屋里的画像推测，沐灵可以肯定赵玲珑一辈子都未曾忘记过她的夫君，那么赵玲珑以心头血蕴养的躯体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只是传闻中赵玲珑的夫君已经魂飞魄散，赵玲珑这样倾尽一切也不一定能唤回自己的夫君。
沐灵低低地叹了一声，将玉碗放回床边，带着林清歌出了洞穴。
阵法再次变幻，场景一变，沐灵发现自己和林清歌来到了人间：
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上元节的拱桥上，沐灵和林清歌看到手牵手的两个童儿。
——那是少时的赵玲珑和她未来的夫君。
沐灵知道了那个男子的名字——晏如风。
那是漫长而又跌宕的一生。
前半段和沐灵知道的一样，水乡青梅竹马即将成婚的少年夫妇，因为赵玲珑成年后爆发出来的凰炎血脉引来各方觊觎，晏如风为护赵玲珑被修者杀害，怀孕的赵玲珑抱着丈夫的尸体坠入悬崖——
再次出世的时候，赵玲珑成了大乘期修士，再无人敢和曾经一般欺侮她。
赵玲珑风华绝代，无数修士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赵玲珑却专心打理门派、教养女儿，不曾和任何人结为道侣。
待到清旖门已成规模，女儿有孕，赵玲珑着手为自己修建了新的坟墓，以旧伤不治、不日即将陨落为由，不顾女儿和门派的挽留死遁进了后山墓地。
在后山墓地里摆放着晏如风的尸身。
这么多年，赵玲珑一直用心头血蕴养着晏如风的尸身，豢养魇兽扮作晏如风的模样陪在身旁，更是学了一门偏僻的招魂之术妄图让晏如风复活。
出人意料的，晏如风复活了。
那是赵玲珑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她和复活的晏如风居住在竹楼内，不问世事，宛若神仙眷侣。
可惜快乐的日子分外短暂，几个月之后赵玲珑逐渐发现了蹊跷：复活后的晏如风纵然竭力装得和之前一样，但是偶尔的一些举动、对修仙界术法的熟悉……很多细节都显示——赵玲珑召唤回来的那个魂魄并不是晏如风。
然而那个魂魄顶着晏如风的皮囊，赵玲珑不舍得灭了‘晏如风’，打斗中被假晏如风打伤逃走，赵玲珑心灰意冷丧失生志，沉浸在了幻境之中任由自己养大的魇兽掏走了心肝。
……
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沐灵猛的惊醒，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回到了墓地之中。
——自己正伸手欲触碰某块墓碑，而那块墓碑是阵法的死门之一，一旦被卷进去连大罗神仙都会被绞杀！
“你下嘴可真狠！”沐灵心有余悸地缩回手，看着自己胳膊上那一排牙印：“小清歌真厉害，救了我一命。”
或许是孩子的心性澄澈，不像成年人那般多方思虑，反而不容易陷入这些幻阵之中。
沐灵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着道的，只能内心感慨赵玲珑不愧是大乘期修士，诸般设计让人防不胜防。
林清歌没有说话，眼神望向沐灵的身后。
身后黑塔的模样已经发生了改变，面积比之前大了几倍不止。
沐灵和林清歌再次踏入其中，这一次的黑塔不再是空荡荡的模样，第一层摆放着无数法宝灵器，第二层堆积着如山灵石，第三层是一间书房，书架上放着无数功法书籍，书房墙上挂着一幅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沐灵在幻境中看到过这幅字。
这是假晏如风醒过来之后写给赵玲珑的，赵玲珑也是在这幅字中发现了蹊跷：醒过来的晏如风的字迹和原来的并不一样。
或许是赵玲珑忘记取下了这一幅字。
沐灵知道这三层黑塔里的东西算是清旖门的后备宝库，一旦清旖门之后有了危难，可以凭借这三层之中的东西渡过难关。
沐灵分毫未动，带着林清歌上了第四层。
第四层并不如前三层那般夜明珠照顶，大门紧闭，一盏灯幽幽地照在门口，被灯光照到的时候，沐灵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灯光如若有意识一般在林清歌和沐灵的身上上下扫射了一遍，最后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第四层的门才慢慢打开——
门内只有一张石桌。
石桌上放着一柄灵剑，乍一看剑身蒙尘，似乎被废弃了多年，察觉到有人进来，剑身忽然流转出炫目的光线，开始‘嗡嗡’颤动——
灵剑旁放着一块玉珏，沐灵的手一碰上，玉珏里便传出一个女声：
“既然已经通过了门口的鉴心灯，说明阁下并没有拿塔内的任何东西，要么是我清旖门误入的后人，要么所图甚大、非我清旖门能满足，无论阁下为何人，既来到这里，自然知道我和晏如风的往事。我一念之差唤醒了妖魔，假晏如风野心极大，逃出去之后恐三界生变……”
这是赵玲珑的遗书，交代了赵玲珑对假晏如风的猜测：假晏如风修为极高、甚至可能比赵玲珑还高，他幻成晏如风的目的估计也是为了赵玲珑的凰炎血脉……
赵玲珑恳求看到信的人以后如若有机会便诛杀假晏如风，同时作为回报，她提供了驯服她的灵剑的办法，这柄剑是赵玲珑在某处秘境偶然获得的，即便是赵玲珑这样的大能生前也不能完全发挥这柄灵剑的最大功效。
“将血滴在灵剑剑刃上，如若灵剑心悦诚服，自然会认你为主；但若是魔道和心术不正者，便会迎来灵剑的反杀——”
说完这句话之后，玉珏碎成了粉末。
林清歌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灵剑上，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而似乎感应到了林清歌的视线，玉剑的嗡鸣声愈发明显，只听到‘噹’的一声，剑脱离了剑鞘，直直地朝着林清歌刺去！
沐灵下意识地追过去阻挡着剑法，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灵剑会攻击林清歌！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是魔修，只有林清歌不可能，毕竟林清歌可是之后杀死魔王的仙道第一人！
而若是心术不正……
“师父！”林清歌狼狈地避开灵剑的又一次攻击：“我刚刚偷偷记住了那个洞穴里的铭文，您说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灵剑才来攻击我？”
林清歌垂下眼眸：“我害怕等我以后恢复记忆了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或许可以帮他们续命——”
林清歌早就知道沐灵对亲情的在意，果然听完林清歌的话之后沐灵也没再怀疑，轻斥了林清歌一句“糊涂”之后，便卖力地帮林清歌躲闪灵剑的追杀。
林清歌心中松了口气，狼狈地应付着灵剑，望着灵剑的眼神却愈发执拗！
原本还不是非要这柄灵剑不可，可如今林清歌心中莫名地激起了一股戾气——一定要得到这柄灵剑！
灵剑似乎感应到了林清歌的情绪，愈发疯狂地攻击。
师徒两人一退再退，竟是回到了三楼书库之中，沐灵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墙上挂着的字，竟是迸发出一阵强烈的亮芒！
*
沐灵也没想到赵玲珑当年留了一线生机，出阵的关键居然在那幅字里！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后山呆了半年！
出去的时候已经是白日，远远地可以看到弟子列队——竟是已经到了门内新弟子的比武大典。
灵剑紧追不辍也跟了上来，似乎一定要将林清歌斩在剑下！
灵剑是上古神器，攻击的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那是绵延千古的剑意——
林清歌看着灵剑的轨迹，心有所感，体内忽然一阵剧痛，手脚一窒……
体内五种微弱的灵力汇集在一起，慢慢融进身体里原有的怪异力量之中，逐渐呈现江河奔流之势冲刷着经脉，而丹田处林清歌吞进去的莲子开始微微闪烁——
饶是林清歌素来稳重，此时也失了颜色——竟在此种关键的时刻进阶了！
别人的顿悟都要挑一个洞天福地好好打坐，林清歌也没想到自己的进阶居然在这般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
动作一慢，林清歌只能吃力地避开身体要害，眼睁睁看着那柄剑朝着自己刺了过来！
那是林清歌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的场面。
卒起不意，沐灵原本就因为猝然出阵心中诧异，此时来不及施法，眼见着这把剑似乎一心想要杀了林清歌，沐灵心一横挡在了林清歌的前方——
灵剑没料到沐灵会突然出现，似是也不想伤及无辜，剑尖硬生生偏转，钉进了沐灵的右肩！
只差一点点就是心脏！
“清歌！你……”
沐灵看出了林清歌的进阶，然而更诧异的是林清歌的表情：林清歌垂头望着手中的剑，一双手鲜血淋漓，她的神情看似冷漠，眼神中却夹杂着一丝疯狂，看着剑就像是看着一个死物。
不由自主地，沐灵打了个寒颤。
“它伤了你！”
林清歌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可是当沐灵的血溅到自己脸上的时候，林清歌只觉一股戾气直冲头顶！
灵剑疯狂地颤动，林清歌体内魔修的气息让它无比排斥，然而她身上的滔天的杀意居然压制住了它！
灵剑斩杀修者无数，从没见过这般凶恶的魔修！
它感受到林清歌识海的晦暗，她注定是一个冷酷无情，会让生灵涂炭的人……
可是此时，在沐灵挡剑之后，林清歌脑海里的晦暗里忽然生出了一点光亮，像是星星点点亮起的萤火……
灵剑有些迟疑：这点光亮无比微弱但确实存在，而林清歌的血……
颤动的灵剑终于停下了嗡鸣，林清歌眉间缓缓凝出了一颗血痣，衬得林清歌几分冷漠的容颜无比出尘，这是灵剑认主的征兆！
“幸好你没事！”
看着林清歌的神情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沐灵也松了口气。
刚刚那一刹沐灵心中其实同样生出了怀疑，林清歌的神情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害怕，不过如今灵剑都选择了她，想来一切都是自己多虑……
林清歌默默地看着沐灵肩上的伤口，纵然知道伤口不深，却总觉得那伤口无比碍眼。
而这时候赵韵诗等人也感应到了后山的动静，飞快地赶了过来。
看着被人群乌泱泱围在正中心询问的沐灵，林清歌垂头，沉默地背起剑，挺直脊梁走上了比武台！
自己还是太弱了，回回都要这个傻子师父来保护自己。
投以木桃，报以琼瑶。
林清歌自认不是好人，但是如若对方是自己的傻子师父的话，她也愿意遵循这种古礼。
*
这是清旖门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场新弟子比武！
那个以杂灵根入道、没有任何人看好，曾经卑微如蛆虫、任人欺侮的青波峰弟子，像是一颗蒙尘的明珠终于拂去了尘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十战十胜！没有任何人能在林清歌手下撑过百招，新弟子们惊恐地发现，才只一年，林清歌已经筑基！
原本要延续半月的比武一日结束，第二日清晨，迎着初升的朝阳，林清歌将最后的对手黄梦打落台下，白衣翩跹的小少女负剑独立台上，原本是意气风发的时刻，林清歌的神情却一如往常——看似沉默谦逊，其实万物不入眼底，只是望向高台上沐灵的时候，冰冷的眼眸里不自觉地渗入了一丝暖意。
“我赢了！”
沐灵却没看向她。沐灵转头看了一旁神情复杂的赵韵诗一眼，大笑出声！
“这只是个开始！”沐灵回头对上林清歌的视线，看着天人之姿的小少女，低低喟叹出声：“属于林清歌的时代，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