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原本是打算装作若无其事然后遁逃的。
她虽然看似平静地安慰了林清歌, 但是整个过程中眼睛一直不敢看着林清歌，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心中慌得要命, 她也不知道清歌有没有看出来。
作为师父, 沐灵知道自己并不该斤斤计较。毕竟自己来自思想开放包容的现代，因为徒弟中药才被徒弟亲了抱了，再说徒弟也不是故意的, 而且清歌全程都很克制, 甚至都没有亲吻自己的唇……然而问题是沐灵作为一个恋爱缺根弦的母胎solo，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 这实在是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耻度。
沐灵此时非常想一个人回去静一静，她是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清歌, 甚至都不敢抬眼看林清歌。
可惜沐灵遁逃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了失败，两人一出温泉区大门就遇到了寻过来的修者，那修者看到两人以后眼睛一亮，明显松了口气:“两位仙子去哪儿了？可教我们一顿好找……”
“我今日——”沐灵张了张唇, 正要请辞, 便听到那位修者接着说道:“二位不知道, 我们无意中收集到了一些关于魔王的讯息, 正打算给大伙看看，现在只差您二位了——”
魔王的信息？
沐灵眉心一跳, 想到之后不久即将和魔族开始的那一场大战, 请辞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
沐灵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晏琪骤然冰冷的视线。
沐灵和林清歌一道回到宴会上，此时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舞女们媚眼如丝，在大殿中翩翩起舞，美酒接二连三往厅里抬, 各色端着食材的侍从川流不息……靡靡享乐之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大战前夕。
这般放纵享乐之态，难怪后面会落入魔王的陷阱几乎被魔王一锅端掉。
沐灵微微皱起了眉，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而紧接着林清歌也坐在了沐灵的身旁。
沐灵又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两人之间靠得太近了，沐灵若隐若现闻着林清歌身上传来的清香，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林清歌之前的拥抱，还有那些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滚烫而克制的吻……
清歌她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呢？冒犯了师尊，她肯定也特别难过吧……
沐灵脑子里一片纷乱，这一刹深切地体会到了如坐针毡这句话。
幸而宴会的主人这时候来到了厅堂的正中央。这是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手中抓着一块血红色的石头，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终于切入了正题：“听闻天下仙人齐聚想要讨伐魔宫，我等也愿为伐魔之行出一份力，于是费尽心机搜寻了一些魔王的信息——”
一听到那个让仙界众人闻风丧胆的疯子魔王，场中安乐的气氛登时一滞，人人目光闪烁，一齐望向中心的老者。
晏琪眯眼看着老头手中的石头，慢慢地喝了一口酒。
老头似乎很满意他自己造成的效果，见状也不再卖关子，将灵力注入那块红色的石头之中。
“这是魔王早年被人丢下蛇窟之后鲜血染红的石头，渗透了魔王的灵力和心魔，魔王百密一疏，忘了她还在世上留着这个破绽。她之所以一直不敢露面，故意装得高深莫测，只是因为——”
‘咔擦’一声，林清歌手中的杯子碎裂，却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白光闪过，石头发出红光，在石头面前的土地上出现了一段画面。
一个骨瘦如柴，满脸脏污只能看得到一双明亮眼睛的小女孩，躲在桥墩底下，捂着肚子看着眼前油光水滑的一只大狗，大狗的前腿下按着一只吃了一半的鸡腿，似乎大狗已经吃饱了，拿着鸡腿当玩具推来推去……
女孩不停地咽着口水，趁着看狗人不注意扑向了那只鸡腿，而紧接着大狗狰狞的牙齿落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看着近在咫尺直对着咽喉的雪白利齿，女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手插进了大狗的眼，而这番动静最终惊动了看狗的人……
后来，爷爷代替女孩死在了泥地里，女孩的泪顺着雨水流入了冰冷的土地里……
“这是……”大厅里有人惊呼出声。
而紧接着画面一转，女孩已经到了魔宫的地宫里，这时候女孩的眼睛看起来已经不再明亮，她常年低着头，面容脏污，像是长在地底和阴暗融为了一体的耗子。
无数人被关在地宫里，女孩实在是太瘦太小了，似乎随便一个人就能将她杀死，没有人觉得她会撑过地宫的考验。
然而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地宫每日的食物有限，人们后来逐渐陷入疯狂，自相残杀，有些人甚至开始以人.肉为食。
女孩的身形十分灵活，多年如草芥一般的生活让她积累了丰富的生存经验，她躲在阴暗的岔道里，挖着草根、捕食着老鼠，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截杀——
直到有一日她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妇人面色破败，看着女孩的眼神带着几分慈爱：“娃儿乖，让我自己咽了这口气，你不要现在吃了我好不好……”
女孩眼神晃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背起了老妇人到了她时常藏身的小道。
女孩养活自己一个人已经艰难，如今还要养一个受伤的老妇人，只能更加拼命地到处挖着草根、蚯蚓——
然而等待她的是老妇人的穿心一刀。
老妇人狞笑着将刀捅进了女孩的胸口：“小娃儿，我快被你饿死了！你既然是个善心人，那么你就将那善良的心肝掏给我吃了好不好……”
这时候画面又一次改变。
女孩站在阴影里，浑身被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血腥残暴的气息令人战栗。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笼罩在黑暗里的主人，眼中血色翻滚，沙哑着嗓音抽出了身侧的刀：“是你杀了我的爷爷？”
迎接她的是前任魔王凌厉的攻击——
然而她在那魔王手下百招都没撑过，就被打倒重伤在地无法动弹。
她睁着眼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魔王黑色的衣摆从自己身旁划过，残戾的声音轻飘飘在耳边响起：“狗开始咬人了，那就宰了吧！”
再然后，蛇窟里的巨蛇缓缓地朝着女孩游了过来，女孩抬眼望天，再也不复小时候的明亮慧黠眼神，她眼眸通红，望着中空的眸中一片死寂……
画面到这时候戛然而止。
大厅里一片寂静，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出声打破了沉寂，紧接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四起。
“原来魔王居然是个疯女人！”
“果然苍天有眼，她那样血腥残暴的疯女人，活该被践踏进九重地狱……”
“有些人生来就是坏的，专门克身旁所有的人……”
“当年那条狗为什么不把她咬死？那今天就没这么多事了……”
……
这些修仙界的人高谈阔论，大声说着魔王的罪无可赦，以别人可怜卑微的过去，作为他们高高在上的谈资。
沐灵突然觉得有点想吐。
她知道魔王不值得同情，魔王后来做下了太多恶事，这些并不能忽视，然而却也不可否认——魔王是一个可怜人。
沐灵设身处地一想，如若自己是魔王，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之中根本生存不下去，而魔王后来变得疯狂暴戾，显然和这些经历脱不开干系……
纵然知道不应该，沐灵还是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魔王是真的很强大。”
某种程度上，她以一己之力，对抗了整个修真界赐予她的不公命运。
一旁林清歌突然抬起头望了沐灵一眼，对上林清歌视线的时候沐灵吓了一跳——林清歌的眼睛黑岑岑的，眼神没有焦距，像是突然之间就被抽干了生机。
“你不觉得魔王恶心吗？”林清歌哑着嗓子开口。
那么卑劣、可怜又肮脏的过去……
沐灵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心情复杂地轻叹了口气：“要是我早点出生就好了！其实小时候的魔王，并不是一个十足的坏人……”
沐灵想着如若自己穿书到了魔王小时候，一定不会让她变成后来恣意疯狂的模样，毕竟第二个画面里，小女孩不愿意杀人吃肉，比大部分人都要有良知……
……
林清歌望了沐灵一眼，垂下了头。
她沉默了很久。
“没关系。”
良久，晏琪紧握在身侧的手才慢慢松开，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开口：“你来了，一切就好了。”
她曾经一直不想承认自己是林清歌。
其实哪里有什么林清歌，一直都是晏琪，即便失去了记忆，她还是晏琪。
她与其说是不想承认自己是林清歌，其实更应该说是不敢承认自己是林清歌。
不敢承认这个世界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肮脏罪恶，不敢承认自己也能坦坦荡荡地生活在阳光下，更不敢承认自己内心妒忌着作为林清歌、没有造下浑身杀孽的自己……
身为正道的林清歌配得上沐灵，而身为魔王、被沐灵唾弃的晏琪永远触碰不到沐灵的一片衣袖。
所以她假装分裂出了两个自己，一个林清歌可以毫无顾忌地喜欢沐灵，一个晏琪却只能掩埋着自己的爱意，装作无动于衷。
然而爱怎么能隐藏呢？
随着爱意越来越深，晏琪再也克制不住对沐灵的喜欢……
她一方面无比高兴，另一方面却控制不住患得患失，毕竟所有和沐灵在一起的时光都像是偷来的，满手血腥的她配不上沐灵……
然而当最卑微、肮脏的过去猝不及防地摆在沐灵面前，她心如死灰地准备着承受来自沐灵的厌恶，脑子里翻滚着无数毁灭世界的念头，却在沐灵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惋惜……
那一刹那，心中的樊篱轰然倒地！
“你来了，一切就好了。”
——若是过去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今日遇到你，命运赠与的一切苦楚，我都甘之如饴。
*
魔王曾经的苦难和卑微似乎鼓舞了大部分修士的士气，让他们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大仇得报的快乐，宴席到了后半夜还在继续。
沐灵和林清歌中途就告辞离开了宴会。
这天晚上月华如水，清风徐徐，原本是适合酣睡的时候，却有不少人无法入眠……
沐灵在船上因为和林清歌的亲密接触而焦虑难眠；
而在不远处的魔宫暗房地牢里，沐婉婉正因为魔宫的手段而发出阵阵痛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咔擦’一声轻微的响声，有人从外间走了进来，那人浑身裹在黑色的兜帽里，施刑的魔族看到那人之后连忙跪在了地上——
这是魔王的典型装扮！
“求求您饶了我——”沐婉婉看着眼前暴戾的魔王，颤抖如筛糠，哭喊着求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下了什么过错，在宴席中脑袋忽然一晕，醒来后就来到了这里受尽了折磨。
魔王玉白的指尖递出一块留影石，留影石上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神明亮澄澈，看起来日子过得极为不错。
沐婉婉看到这画面却瞪大了眼：沐国亡了，凭什么自己成为妾侍受尽修者欺侮，而她沐灵却自在逍遥快活？
“对，就是她，”怀着隐秘的希望沐灵同样落魄的心愿，沐婉婉大喊出声：“当年父王将我的妹妹沐灵许给您做妾侍，可沐灵不识好歹，明明庚帖都送入魔宫了，却趁夜逃了婚，您一定要将她抓回来……”
沐婉婉并没有注意到，看起来气定神闲的魔王，听了她一番话之后，拿着留影石的手猛地一颤！
……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